成化十四年_分卷阅读_237

  为了讨好皇帝,他们还呈请皇帝御笔亲自作序,成化帝自是欣然应允——虽然皇帝对朝政不上心,但他不仅丹青了得,文采也同样出众,是以万党这个策略,确确实实是搔到了皇帝的痒处。
  正因为如此,太子才更要表示出对这套书的重视,免得落了别人的口实。
  唐泛谢过他:“若非林赞读提醒,我还想不起此事呢,多谢了!”
  林英笑道:“唐师傅不必客气,殿下好,咱们这些人也就跟着好,这点利害关系,下官还是明白的。”
  唐泛也笑:“正是如此!”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唐泛每五日进宫一回,太子资质不差,学习进度也快,再没比这更省心的学生了。
  比起万贵妃的嚣张跋扈,太子知书达理,性情温和,对师傅也好,臣下也罢,俱都尊重有加,并不以自己的地位而凌驾其上,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会不愿意亲近这样的太子?
  只是万党如今在朝中声势浩大,明哲保身的都不敢得罪他们,只能默默将想法埋藏在心中。
  但不管太子如何好,在万党心目中,他就一点不好:那就是太子不是由他们扶持上去的,将来肯定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所以就算万贵妃自己生不出儿子,她也要扶持邵妃所出之子,即当今的二皇子朱佑杬为太子。
  当然,这也是因为邵妃在万贵妃面前伏低做小,孝敬依附于她的缘故。
  朱佑杬年方七岁,按照序齿他应该是四皇子才对,不过除了太子之外,再往上的两位兄长都幼年早夭了,他不像太子那样已经是半大少年,又有苦难童年,心智早熟,不为万党等人左右,朱佑杬是名符其实在蜜罐里长大的皇子,自幼便很得父母喜爱,不说千娇万宠,但肯定不会像太子那样,曾经差点连小命都不保。
  这样一个孩子,自然比太子来得好拿捏。
  虽然在宫中只是待了短短一上午,但唐泛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如今太子的处境有些孤掌难鸣。
  旁的不说,宫外关于废太子的谣言就一直没有断过,甚至还传出一些说法,说是太子身体孱弱,不利于宗嗣传承,相反朱佑杬自幼强健敦实,于子孙后代万世千秋计,还是朱佑杬比较合适。
  这些谣言真真假假,假多于真。但有一点是很肯定的:假如太子的地位当真稳如磐石,这些谣言就不会传出来,更不会有人信以为真。
  而唐泛从东宫出入时,也曾不经意发现东宫外很有些行踪鬼祟,暗中窥伺之人,想也知道他们应该是被派来监视东宫,甚至抓太子把柄的。
  不过以唐泛现在的身份地位,就算名义上是太子的老师,对此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话说回来,就连贺澄听课时,难免坐久了都会开始走神分心,太子却不会,从头到尾,他都能全神贯注地听讲,不明白的地方也能及时提出来询问,像太子这样的学生,当老师的肯定没有不喜欢的。
  唐泛虽然嘴上不说,但看多了如今朝堂上的乌烟瘴气,他跟很多人一样,都对这位太子寄予厚望,心中也会不由自主有所倾斜,对太子的功课自然就更为上心,每五日的侍讲,必然要提前精心准备许久。
  果然太子越发喜欢上唐泛的讲学,有时候难免不小心说漏嘴,以至于谢迁都曾开玩笑似的抱怨自己负责的部分过于枯燥,不如唐泛那样好发挥,以至于太子殿下见异思迁。
  这一日,唐泛从都察院回到家中,见阿冬穿戴光鲜,连平日里不常戴的金丝嵌红宝石分心都拿出来了,不由惊奇道:“我们家阿冬竟然也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这是打算去见哪家的俊俏郎君啊?”
  阿冬扑上来挠他:“哥你成天就知道取笑我!”
  唐泛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谁让你平日里跟个猴子似的,舞刀弄棍也就罢了,居然还跑去爬树,我还发愁日后怎么将你嫁出去呢,总算有点姑娘模样了,为兄老怀大慰啊!”
  阿冬撅着嘴:“什么舞刀弄棍,要不是我,上回姐姐就让贺家强行带走了!”
  唐泛顺着她道:“是是,但不管怎么说,你总是女子,在娘家也就罢了,兄姊都是自家人,了解你的秉性,可到了夫家就未必了,你还得学着娴静一些,哪怕装装样子也好!”
  阿冬佯怒:“我离及笄还有了两三年呢,人家哥哥都恨不得多留妹妹两年,你倒好,反倒着急将我嫁出去!”
  唐泛大笑:“因为你太能吃了,我担心家里米桶被你掏空了!”
  兄妹俩嬉闹一阵,阿冬赶忙跳开几步:“不与你玩了,待会儿姐姐帮我打理得好好的头发又要重新弄过,我赶着去隋家呢,回来再和你说!”
  唐泛拉住她:“你打扮得这般隆重去隋家作甚?”
  阿冬奇道:“隋大哥没有告诉你么,阿碧定亲了,我这是要过去给她道喜呢!”
  唐泛想到上回隋州说过的话,不由蹙眉:“这么说,广川也快要成亲了?”
  阿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听说呀!”
  唐泛隐隐觉得不对劲,忙问道:“广川不是要与他表妹成亲么?”
  阿冬道:“哥,你记错了罢,乔家姐姐去年就已经嫁人了呀!”
  唐泛:“……那广川的亲事岂非还没着落?”
  阿冬:“是呀,听说隋大哥对家里给他找的亲事都不满意,不肯成亲,阿碧是女儿家,大好年华的,总不能干耗着等罢,他们家便商量着先给阿碧定亲,让她嫁人,这事隋大哥也是知道的呀,他没告诉你吗?”
  虽说长幼有序,但民间许多事其实也没有太过讲究,像隋家这种情况,隋州的婚事既然迟迟拖延未决,做妹妹的经由家里作主也是可以先嫁的。
  但唐泛听完,只觉得一阵心头火起,禁不住在心里狠狠痛骂:隋广川你这王八蛋!
  害他一直以为隋州要成亲了,结果自己竟然被蒙在鼓里这么长时间!
  阿冬见他脸色忽青忽白,还在问他怎么了,唐泛也无心与她解释,安抚几句,便大步往外走,准备去找罪魁祸首算账。
  刚刚走出大门外头,便见前方巷子口一顶轿子停了下来。
  从轿子里弯腰走出来的那个人,唐泛再熟悉不过。
  对方漏夜至此,想必不会是转成来叙旧的
  果不其然,汪直随即也瞧见了他,与身边的人交代两句,便疾步走过来。
  “汪公……”
  还没等唐泛拱手打招呼,对方就压低了声音,急急道:“快与我进宫,陛下要见你!”
  唐泛很惊讶:“有事?”
  汪直唔了一声:“我借着传谕的机会亲自出来,就是为了与你先说清楚,先上轿,路上说!”
  汪直早有准备,轿子也找了顶大的,如今挤进两个男人倒也不嫌拥挤。
  但就算逼仄不堪,二人也都没空理会,等帘子放下来,前后两名大汉抬轿起行,汪直便抢先问道:“你这段时间在东宫讲学时,是不是在太子跟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唐泛莫名其妙:“没有啊,我负责给殿下讲的《通鉴》,全都是照着上面的内容来说的。”
  汪直问:“你们上回说到哪里?”
  唐泛道:“我刚去那会儿,太子说前任周师傅刚刚讲到武德七年,我便接着说下去,如今刚刚说到贞观十五年。”
  汪直神色凝重:“问题只怕就出在这里了。有人在陛下面前进言,说你在给太子讲学时胡言乱语,误导太子,离间陛下与太子的父子君臣之情。”
  唐泛骇笑:“我不知道我何时也有这等本事了!”
  汪直瞪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太子学了什么,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人上禀的,若陛下不是动了真火,也不会让你现在入宫,只怕届时必要诘问训斥于你的,你须得做好准备方可。”
  唐泛问:“陛下到底因为我说了什么话而震怒,你可知道?”
  汪直摇头:“当时我和怀恩二人都不在陛下跟前,当值的是韦兴。”
  唐泛与内官没有太多交往,自然也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感觉。
  汪直却又补充了一句:“他是梁芳的徒弟。”
  唐泛这才了然:“也就是说,他不是与你们一派的,所以不会将具体内情透露给你们。”
  汪直道:“是。”
  因为汪直也不知道太多,一切就无从提前准备起,二人一路无话,直到入了宫门,汪直才提醒道:“不管回答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
  换了之前,汪直断不会说出这种温情脉脉的嘱咐,只是这次的事情连他也不知到底所谓何事,心里没底,所以才不得不再三交代唐泛,生怕他惹下大祸。
  原本皇帝就不是让汪直出宫传谕的,只是汪直自己借着职务便利亲自走上一遭,好给唐泛提前提个醒罢了,此时自然也不好将唐泛带到皇帝跟前,而是叫来另外一个宫人,让他带着唐泛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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