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_分卷阅读_172
翁县令皱眉:“既然你处心积虑,为何时隔二十多年才进行此事?”
胡氏凄然道:“因为当时我已经嫁为人妇,也有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我不能抛下他们不管,直到几年前先夫病故,我儿又已长大成人,我才能够毫无牵挂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唐泛问:“你父亲出事之后,你曾为他四处奔走,韦策应该见过你罢?何以后来你进了韦家,他没有认出你来?”
胡氏道:“当时韦策听到我姓胡,又来自大名府,还曾问过我的身世来历,我有意隐瞒,并未与他实说,加上时隔多年,我的长相身形已与二十多年前大有不同,所以他并未起疑。”
唐泛问:“你知道李氏要嫁到韦家,所以特意接近她?”
胡氏道:“不是,那时候先夫已经病故,我与儿媳妇不和,便不想成日在家,就在李家寻了份短工,因为手脚还算伶俐,颇得李家太太的赞赏,后来听说韦策要纳李氏为妾,而李家又正好要找人陪李氏过去,我觉得机不可失,就主动提出陪同前往,又花了不少时间得到李氏的认可,成为她的心腹。”
唐泛问:“那你又是如何杀了韦家小儿的?”
胡氏道:“当时小少爷身边就我与小霜小露三人,而她们也确实看着我被李氏叫过去,但我留了个心眼,特意提早回来,趁着小露和小霜都没在屋里的当口,先闷死小少爷,然后找地方躲起来,等到听见别人的惊叫声后,再装作刚刚回去的模样,如此便无人起疑。”
她果然有问有答,毫无隐瞒。
唐泛所经手的案子,几乎所有凶手与嫌犯,在被彻底揭穿之前,只要有一丝逃脱的希望,就会不顾一切地狡辩,像胡氏这样主动交代得事无巨细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翁县令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韦朱娘的死,与你可有干系?”
胡氏摇摇头:“没有,韦朱娘与以前的事情无关,我怎会杀她?不过若不是她的死,韦家不会混乱,我也不会有这个动手的机会。”
翁县令冷笑:“你还挺有良知的,知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为何还专门挑不会说话的韦家小儿下手?”
胡氏道:“自从我进入韦家之后,便想顺便利用这个机会杀死韦策,但我发现凭自己一人之力,很难做到这一点……”
翁县令接口:“你可以伺机潜入厨房,在他的饭菜里下毒。”
胡氏回以苦笑:“韦策这人多疑得很,饭菜都会由身边的长随先尝试过,我没有机会,而且那样很容易被人发现,韦家人多,这个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能白白浪费。当我看到韦策的儿子出生之后,我就觉得光杀了他还不够,要让他也尝尝丧子之痛。”
隋州忽然问:“韦家出了人命之后,那些外头的流言,是不是你故意散布出去的?”
他今日上堂听审,身上穿的自然也是锦衣卫那身麒麟服,坐在那里颇有威势,胡氏面对翁县令的时候十分冷静,但依旧不由自主会为隋州的气场所摄。
她叩首道:“回大人的话,是犯妇做的。”
隋州:“为何?”
胡氏:“我知道这桩陈年旧案乍然提起,必然无人相信,所以想借着韦朱娘与韦策幼子的死,编出冤鬼索命的故事,引起人们的注意,若是没有青天老爷来为我伸冤,下一步我就要将韦策当年杀死原配,嫁祸义父,谋夺胡家家产的事情散布出去,就算最后他得不到什么惩罚,起码也能够令他名声丧尽,若还有机会,便可以杀死他,再捏造出鬼魂索命的故事,混淆世人视线!”
唐泛淡淡问道:“看来你一切都算计好了,但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帮你翻案?要知道摆在眼前唯一的案子,便是韦家小儿被杀案,既然你已经承认自己是凶手,证据确凿,可以结案,我们不可能为了一桩二十多年前的陈年旧案,去劳神奔波。”
胡氏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流泪道:“因为这件案子,我听说一开始,连韦策自己也不知道与我有关,还催着大人结案,是县尊大人与两位大人坚持调查,方才使我无所遁形,我知道像几位大人这样不嫌麻烦的好官,很可能会成为先父翻案唯一的希望。杀人偿命,犯妇自知死罪难逃,别无所求,只求几位大人能大发慈悲,为先父昭雪,他一生行善,实不该有那般下场啊!”
翁县令不由看向唐泛,后者微微摇头。
翁县令会意,随即一拍惊堂木:“先押下去,容后再审!”
胡氏被带下去之后,翁县令征求唐泛的意见:“大人,您怎么看?”
唐泛只说了两个字:“棘手!”
翁县令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都事隔这么多年了,上哪去找证据给她爹翻案啊!”
第84章
韦家本是香河县首富,其主人韦策经商有方,妻妾融洽,如今又老来得子,堪称和美,岂知韦家主母柴氏及其表兄,贪图韦家的家财,打算对韦策不利。
不料韦家小女儿韦朱娘因与家中姐妹捉迷藏路过,柴氏兄妹自以为被她所知,生怕消息走漏,因而痛下杀手。
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嬷嬷胡氏利用韦家出了人命的混乱机会,杀害韦家小儿,制造出另一桩命案,利用柴氏兄妹来混淆视线,令人误以为是同一个人所为。
却没想到为了给外甥洗清嫌疑的唐泛从中作梗,先是帮助翁县令找出杀害韦朱娘的真凶,而后又从韦策身上发现破绽,翻出二十多年前的旧案,从而确定凶手就是韦家小儿的嬷嬷胡氏。
事情发展到这里,虽然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但尚且不能称为奇案,直到胡氏口口声声喊冤,将二十多年前那桩案子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这才令人觉得事情层层推进,实在不能不感叹一声离奇曲折。
假若胡氏所说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韦策如今那层为富好仁的面孔,就成了十足伪善了。
但是要翻案又谈何容易?
这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完成的事情。
首先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当年的证据早已湮灭。
如果张氏是中毒而死,尚且可以从骨殖中窥见一二线索,但她是被裁纸刀刺死的,尸身早已腐化为骨头,一般来说,唐泛没有办法沿用之前在武安侯府案中的办法,从郑诚的尸体里去寻找线索。
所以在死者身上找到翻案线索的条件根本不存在。
其次,就算真像胡氏说的那样,韦策是个伪君子,借着拜胡翰音为义父的机会,将张氏的死嫁祸给他,再侵吞胡家的家产,那么这人肯定是个心思深沉之辈。二十多年的时间,也足以让他打通大名府那边的关节,唐泛他们现在再去查,应该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而韦策如果真能做下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不会被唐泛他们一质问,就吓得什么都和盘托出。
然后,这件案子里,另外一名当事人,即“逼奸”张氏的胡翰音,也早就被砍了头,想给自己喊冤辩解也没办法了,胡氏就算是女儿,毕竟也只是听了胡翰音的片面之词,她当时又不在现场,许多细节无从得知。
所以这样一桩陈年旧案,还想再翻案,那真是难上加难。
想及此,翁县令就觉得一阵为难。
选择相信胡氏的话呢,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俗称没事找事。
选择不相信胡氏的话呢,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但良心上过不去。
唐泛和隋州毕竟只是过来给他助阵的,不能替他决定,翁县令也不能把事情推给人家一了百了,便用探询的语气问道:“不知二位大人几时要回京?”
“你很想赶我们走啊?”唐泛笑道。
“不不不!”翁县令忙道,“下官是怕二位大人为此事所困扰,也怕给你们找麻烦!”
“那你打算怎么做?”唐泛问。
翁县令皱眉想了半天,咬咬牙道:“继续查下去!”
唐泛眉头一舒,赞许道:“有担当!”
翁县令苦笑,有担当顶什么用,不会逢迎拍马,没有深厚背景,都四十岁了还在当七品小官。
唐泛笑道:“子墨,若是此案能够办得圆满,等我回京之后,便会上疏为你表功。”
人往高处走,谁不愿意平步青云?这跟当个好官并不矛盾。
翁县令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喜动颜色。
更重要的是,唐泛喊了他的表字,这是表示亲近之意啊。
话锋一转,唐泛又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就像我们方才说的,想要翻案,不仅棘手,而且千难万难。难就难在时隔多年,人都差不多死光了,只剩下一个韦策,但如果韦策真的如同胡氏所说阴险狡诈,从他身上是很难找到破绽的。就像那一日我们上门,要不是他犹豫了一下,至今都还不会被发现破绽。”
翁县令点点头:“下官尽力去查,不过事涉两地,县衙的人不顶事,到时候可能需要请隋大人派出得力手下襄助一二……”
说罢他瞟了隋州一眼,那怯生生的表情令唐泛有点好笑,心想大家都相处这么些天了,翁县令也该知道隋州不是仗势欺人之辈,怎还表现得如此胆小。
不过唐泛却忘了,他自己认为隋州好相处,那是建立在他与隋州同生共死,且相处日久的基础上。
对于别人来说,隋州的寡言少语是高深莫测,他的面无表情是城府深沉,锦衣卫镇抚使更是凶名赫赫,令人止步于前,即便隋州的内心是一只小白兔,翁县令也不敢造次,更何况这根本就是一只看似温顺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