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帝王夫

  阴云沉得很低,一片灰黑积压在海天一线处。
  无边海域潮涌拍岸,巨浪翻腾。
  大批军队从一艘艘巨轮着落。
  铁骑踏境,掀起尘烟缭绕。
  八洲城主城。
  高耸的城门紧闭。
  城墙上旗帜飘扬,无数八洲城士兵手持长弓列作一排,肃色望向城墙之外,慢慢逼近的庞大群影。
  赤红群影压迫而至。
  层层赤色重兵如洪倾覆,瞭望之下无边无际。
  领军为首者战甲加身。
  扣着赤红发冠的高束长发垂在身后,邪气而俊美的五官犹若冰雕。
  那张华美又极具戾色的容颜从来都是与一身繁丽衣装相配。当换上一身军甲倒也并不显突兀,反而将他的邪气衬出了骇人腥气。
  炽焰烈马足下踏雪。
  缰绳抽紧时,马蹄声止在了城门前。
  望着眼前的城门,男人冷肃的邪眸里绽出一道火光。
  沉重的拖响声锐利刺耳。
  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
  玄色战马上的男人身着世间罕见的玄晶重甲,身佩巨剑。
  他单手执着缰绳,异兽图腾的霸气冠盔遮去了他的面,难见真容。
  过分壮硕的体格让人不经意间将他视作天外异兽,很难不让人面露惧色。
  一玄一赤驭马相对。
  无形焰火熊燃,意念厮杀。
  “遇城主。”
  极具气魄的声音犹若刺破暴风雨前夕的沉静:
  “交出陛下与长皇女。”
  江还晏无意多言,直接道出了他来此的目的。
  城墙高塔之上。
  一抹橙黄惹得江还晏抬眸望去。
  只见。
  一袭凰羽金袍的女子伫立其中。
  那是他牵挂在怀的人。
  那是他忧切惦念夜不能寐,敲碎他所有沉冷持重的人。
  此时,她就静静的站在那,挑眼俯视着他。
  从惊异到平和只在一念之间。
  “小满……”
  他自语着她的名字,像是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她没事就好。
  忽而。
  他见她抬起手,示意般的轻轻挥动。城墙上射兵齐刷刷的拉满弓箭。
  他以为她要对他狠下杀手。
  可还未待他从痛楚中抽身,所有射兵举弓朝天,万箭齐发——
  射向空中的似乎并非是箭。
  而是绽着火星的爆弹。
  一瞬间。
  阴空中炸作一片火光,如星雨,似烟火。
  明在他的瞳海,短暂的照亮了他仰首而望的脸。
  江还晏陷入迷惘,眉间一蹙。
  江家私军也不明此举何意,生怕其中暗藏玄机而竖起提防。
  地面微震引得众人异色。
  那震感愈加明晰,让碎石抖动,让尘沙漫空。
  难道——
  那些箭是信号!
  江还晏扬手示意。
  军队列阵防御,兵刃出鞘的刺耳鸣动回荡在半空中。
  如他所料。
  信号所召唤来了将他们团团包围的军队。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包围上来的军队,竟身着江家私军的赤色盔甲!
  两方穿着一致的军队所见同营,在诧异中停下了动作。
  江还晏这才意识到。
  小满所召唤来的,是另一半的江家私军!
  时机成熟。
  小满立于塔端,高举着一把玄金匕首,气沉满腔,扬声扩音:
  “我的匕首,缺了匕鞘。不知,江大人可否归还。”
  如梦初醒。
  或许,他此时此刻才愿承认自己可笑的自辩。
  自辩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
  自辩她会为了她与他的孩子,对他心生一分动容。
  即便他不愿撕破他的自辩。
  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承认。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蜕下曾时懵懂,从畏惧风雨的新芽幻化成为了参天大树。
  以朝中对他授以国相之意放松他的警惕。
  以长皇女中毒为由,清剔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以他即要屠尽宫人之令让他有失人心冠以残暴之名。
  以她一声赦免而将他失去的声名通通收入囊中。
  以失踪一事让他乱了阵脚,诱使他暴露江家私军骗他带军来到八洲城。
  他断定她会以此将江家私军尽数剿灭。
  可没想到,她的野心更大。
  她要当众将所有私军占为己有!
  她以偶露温情蒙住了他的双眼。
  她紧握他的软肋,并用以抵住他的喉咙。
  他的小满长大了。
  足以与他匹敌,能够与他抗衡。
  绚丽夺目,又暗藏危机。
  小满凝神在万军之首的那抹暗红身影。
  他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她接下来的路该如何去走。
  小满深知。
  之所以向秦蛮借兵,是为了以防激怒江还晏后,他要与自己刀剑相向。
  走到如今这一步,他的处境异常艰难。
  要不失去所有任人宰割,要不倾尽所有奋力抗争。
  除此之外,再无他选。
  只见。
  城外领军的男人从腰间扯下匕鞘,高高向天而举。
  他甘于屈服?!
  小满还懵神于江还晏的抉择。
  士兵早已捧着那一把匕鞘登上高塔来到她的身前。
  玄色匕鞘金边闪烁,她不可置信的接于手中。
  望着手中的匕首与匕鞘,小满呼吸一滞。
  号令江家所有私军的信物竟就在眼前。
  血液沸腾,颅内冲涌。
  每一根神经都在跳动。
  连她抓握信物的手都在颤抖。
  小满一手持着匕首,一手持着匕鞘,举过头顶。
  ——匕首入鞘。
  “今日,这把匕首已完整交予我手!”
  匕首完完整整交付于她,江家私军便完完全全的握于她手。
  然而。
  眼下所有人依旧静默无声,并不因她的号令而有任何回应。
  她当所有江家私军之面胁得江家家主的领军信物。
  即便信物到手,她依旧无法号令全军。
  这就是为何江还晏如此轻而易举的将匕鞘交给她的原因。
  果然。
  面对旁人相争,江家私军只听令江家血脉之令。
  信物、暗号、亲笔,种种一切在血脉面前皆为空谈。
  邪眸轻挑,他唇角一动,像是在静待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并未露出他期盼的慌乱与愤然,而是回以同样的笑颜:
  “吾乃阎崇之主。今日在此,以天地为见证,迎江氏江还晏为帝夫!这把匕首,便是江家家主江还晏赠予本帝的成婚之礼!”
  他预判她会毫无犹豫的将他毙命。
  亦或者动用所有八洲城军将他擒拿扣押回都,当所有人的面揭露江家所作所为,再用最残暴的方式对他处刑。
  偏偏从未料到,她竟然要将他迎入内殿为帝王正夫。
  ——成为她的丈夫。
  是她爱他吗?
  是她要成全他吗?
  怎么可能……
  她的意图在他心中层层明晰。
  他僵在脸上的冷笑演变出一丝颓败的意味。
  她要江家私军,她要江家产业,她要商海会。
  帝侧之位的确不会让他卸印朝堂,可帝王夫可以。
  她要将他囚禁在后宫内殿名正言顺斩断他的四肢折毁他的翅膀,她要以江家家主为质掌控江家背后的一切——
  他仰望着她。
  光束刺破云层,投落一隅,方好将她拢在光域中央。
  金丝绣纹晶莹闪动,她的身影描出淡黄金边,如若浴火重生的九天圣凰。
  她曾时那纯澈娇嫩的外壳在他瞳仁中龟裂碎裂。
  他逐渐重塑了她的模样。
  坚韧,强大,无与伦比的模样。
  带军反抗成为叛党。
  入宫成为帝王夫。
  眼前摆着两条路,他到底会选择哪一条?
  万军之首的男人翻身下马。
  暗红披风随之飞扬。
  她眼见他跪身在地。
  伏身作礼。
  甘愿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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