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掴上
掌掴上
六月瓜熟。
林晚照已经接俩电话让她别买瓜, 给她送来。
仙儿跟陈桃花儿、翠丹妈一起来的,一人一辆车, 陈桃花儿、翠丹妈先到, 俩人拜托小区保安帮着把西瓜抬上去,带的太多,一人后备箱一筐。
等到了上头, 送保安小伙子俩西瓜, 大热天,拿去吃。店里西瓜卖的贵, 这是自家地里种的。
林晚照请俩人进来, 她提前准备好了凉茶, 俩人都不用招呼, 翠丹妈自己倒两杯。林晚照问, “怎么这么多?”
陈桃花儿笑, “我哥,这一拆迁,地也没了, 就特别想地, 租了好几亩, 种了一亩瓜。他也不卖, 就是各家分分。二嫂你家亲戚多, 多给你带些,给晨阳哥他们分分。”
林晚照说, “仙儿不是说一起过来么。”
“她先得送中意到二哥那儿去。”说到仙儿, 陈桃花儿也是脸上带笑, “这个中意也是,嚷嚷着考驾照, 跟仙儿一起报的名,仙儿现在车都开上了,他连科目一都没过哪。”
翠丹妈喝半杯凉茶,“仙儿婶子现在可不得了,现在把边儿的铺子也盘下来了。”
林晚照笑,“这还真没听仙儿说。”
“不光生意红火,仙儿做事厚道。”陈桃花儿说,“麻将馆里都是兼卖饮料茶水的,她不是,她哪天也得烧好些开水,要是有舍不得买矿泉水的,凉白开也免费喝。还兼着卖些盒饭炒饼,那些个打麻将的,一天一天的在她店里,可不生意好么。”
林晚照是真心为仙儿高兴,“那可真好。”
陈桃花儿唇角一翘,“仙儿现在是真起来了。她那俩儿媳妇,不知道谁跟谁学的,打仙儿从城里一回去,就见天儿哭穷,说家里日子如何如何紧巴。我看仙儿没理她们,买好麻将桌,又跑工商税务的办手续,把麻将馆就开起来了。先是她跟中意在麻将馆里支应,后来生意忙,就把春杏儿叫来一起忙活。别看麻将馆不大,收入真不差。听说她那儿媳妇也想去帮忙,仙儿没答应。”
翠丹妈也说,“春杏多实诚啊,平时麻将馆的事,还有仙儿婶子家里的事,都能帮着照应。志伟媳妇、志建媳妇,这俩就成天盯着麻将馆的收入,哪儿是认真想帮忙的?仙儿婶子不要她们才明智。”
陈桃花儿说,“以前成天阴阳怪气的,现在仙儿收入高了,有钱了,我看她俩媳妇一个给买衣服一个给买鞋的,开始想法子巴结她哪。”
大家正说话,仙儿就到了。
仙儿给带了筐葡萄,林晚照跟她一起搬厨房。紫圆的葡萄还带着白霜,一嘟噜一嘟噜的用白色泡沫棉套着。林晚照说,“真新鲜。这谁家种的?”
“不是谁家种的,我今年不知走了什么运道,没人理的时候没人理,现在抢着给我送东西。”仙儿直接拿出两串来洗,“不要白不要,这也都是我钱买的。我家里留了一筐,给桃花儿、翠丹妈都送了些,她们都说这葡萄甜。晚照姐,给你也带些来尝尝。”
大家坐沙发上边吃水果边说话,仙儿染了黑黑的头发,人还是以前模样,不过神色不可同日而语。
眼神柔亮,唇角带笑。
陈桃花儿说,“把中意送过去,我二哥在家不?”二哥,这问的是刘爱国。
仙儿看向林晚照,“晚照姐,爱国哥捡水瓶子里,你知道不?”仙儿送中意过去,还没到刘凤女住的小区,就见刘爱国拎着个破口袋在翻垃圾筒,找塑料瓶子卖。
陈桃花儿还不知道这事,吓一跳,“有这事儿?”
翠丹妈也很吃惊。
林晚照老神在在,“这有什么奇怪的,把凤女跟她女婿愁的不行。那老狗也不嫌给孩子丢人,还捡哪。”
陈桃花儿直皱眉,“二哥捡那干什么呀?”
“卖钱,给老二还债。”林晚照冷笑,“开眼界吧。老大在大学当教授,老三也升副处了,凤女没发财,日子也过得不错。他就见天捡破烂,每月卖个三五百的补贴老二,觉着自己伟大的不得了。”
翠丹妈都说,“二叔这是干什么呀,叫杰子哥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这要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没人管哪。”
陈桃花儿倒是唏嘘,“二哥这片心哪。哎,他就是都给刘纯,也抵不了什么大用。”
“谁说不是?”林晚照对刘爱国的行为是很嗤之以鼻的,“合着他就一个儿子,也不考虑别人的难处,这在外工作,孩子们都是当打之年,好赖的谁不要面子。”
陈桃花儿打听,“二嫂,刘纯的事怎么样了?”
“眼下警局已经介入了,不过追逃没这么容易,且得要功夫。刘纯的房、铺子、公司,全都折进去了。还有飞飞攒的钱,两套房,也都为他爸还债了。”林晚照道,“自己欠的债,自己还呗。”
陈桃花儿还得庆幸,当时刘纯的确大把钱挣着,亲戚们没有不羡慕的,连最抠儿的大伯子刘爱党也拿出老本儿给刘纯代为投资。
当时,陈桃花儿也是心动的。
不过,陈桃花儿先打电话给林晚照。林晚照直接说她自己的钱一分都没线刘纯投资,劝陈桃花儿有钱不如去买房。
后来陈桃花儿把能买房的都买了房,剩下的不多,干脆买了些国债。虽然房子涨幅不大,但也没亏,国债更是稳的不得了。
翠丹妈也是一样。
仙儿当时在做生意,手里的确有活钱,不过钱都在仙儿手里,仙儿也是跟着晚照姐走的,所以钱都没有给刘纯投资。
现在避免被坑。
所以,三人心里都是感激林晚照的。
仙儿是经过苦日子的,仙儿说,“这也不用急,看着多,静下心,好好工作,以后能还清。”
陈桃花儿说,“我想想就替刘纯发愁,好几百万哪。”
翠丹妈说,“眼下先静静,反正一时也还不清,也别急。我看刘飞那孩子有出息,只要孩子能干,几百万也好还。”
林晚照现在很厌恶把原因自己的责任转嫁到别人身上,祸都是刘纯惹的,怎么能让刘飞来担?
林晚照说,“我现在就后悔当初没拦着飞飞,把飞飞的积蓄也都赔了进去。刘纯自己惹的事,刘爱国愿意捡破烂捡去,飞飞原本也没义务替他背债。”
对刘纯,林晚照没有半点同情,她主要心疼孙子。
这种心疼引发了林晚照对责任的新一轮思考,“有时咱们一说做事业、奋斗就是为了孩子,可想想,真是为了孩子么?不说别人,仙儿,你现在是为了谁?”
仙儿咬口西瓜,“我为谁?我谁都不为,我为我自己个儿。”
仙儿感慨,“我这辈子,真是活到现在才活出点滋味儿。”她半点不避讳以前的狼狈,“桃花儿,翠丹妈,你们也知道我以前多窝囊。不只窝囊,还胆小,总是想着都这把年纪了,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老了,干不动了,以后怕还是要落在人家手里,看人家脸色吃饭。”
“有这想头儿,就总怕得罪人家,惹人家不高兴。人家说什么就听什么,生怕哪里招人家不痛快。”仙儿道,“可心里瞧着你们,瞧着晚照姐过的风风火火的,又有说不出的羡慕。后来,我家的事你们也知道,真是挤兑的你过不了这个日子。我当时想着,拼着以后没人管我自己饿死,我也不受那挤兑受那气了。”
“我不指望了。”
“连儿子也不指望,就更别提老头子了。出来挣了一年钱,心里真踏实。不瞒你们,我要知道当保姆这么好,我早出来当保姆了。”仙儿笑,“哪儿都是干活,给自家干活,没人说你好儿,都觉着理所当然。给外人干活,人家待我客客气气的,还每月给我工资。等我自己开个店,麻将馆赚不了大钱,但我自己花足够了。自己有钱,我也跟你们学的,考个驾照。新车舍不得,我买个二手的,照样开。”
“染头发,我想染就染,想剪就剪,不用人带我去,我自己去,自己付钱。买衣服,喜欢什么样式买什么样式,自己挣钱自己付,不用看谁脸色,也不用对谁感激涕零。”
仙儿笑的踏实,“吃饭我也不省着了,想吃鱼吃鱼,想吃肉吃肉。咱说实在话,这辈子所有日子加起来,都没现在有滋味儿。”
“我不为别人了,我为我自己个儿。”
仙儿因为性格软弱,陈桃花儿是栗子沟村儿的第一夫人,平时其实有些看不上仙儿。可听仙儿现在说话,陈桃花儿也替她高兴,说她,“你早该这么想了。”
林晚照道,“何尝不是一个道理。你们说刘纯,他挣了钱,出门前呼后拥、人人奉承,人家也没奉承到旁人那儿去,那些好话,都是刘纯自己听的。他有钱,吃大饭店买好衣裳,也是他自己吃穿自己享受。刘纯想挣大钱发大财,他是为了孝顺我,还是为了给飞飞攒下家业?”
“都不是,他主要是为他自己。”
当然刘纯想发财的初衷是好的,但事是他做下的,发财的好处是他享受的,如今失利的后果也应该由他主要承担。
如今因着刘纯,闹的是阖家不安。
林晚照在家招待朋友时,刘飞利用中午时间开车回了趟家。
星期天,刘纯正在家睡觉。
“纯哥,就拜托你了。”
“唉哟,纯哥,您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纯哥……”
近来,老二时常在梦中惊醒。
每当此时,总要怔一怔神,头顶吊扇吱吱呀呀,屋内闷热的气息涌下来,老二才能回神。
哦,原来是梦。
每当此时,他就会心里一阵烦躁,再无睡意,翻身下床。
老二不是没见过生意失败的人,以往也曾在心底深处暗暗唾弃过那些人的一蹶不振。如今轮到自己,才明白莫说东山再起,就是重新生活都非易事。
生活中、工作时,时不时在你耳边响起的,“哟,这可不是您做老板的时候了。”
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目光、眼神,你都会觉着是不是另有深意。
这个时候,哪怕早有心理建设,却也会不由自主想的更多。
自刘飞搬走后,老二一直没去找刘飞。
他知道,自己这个当爹的连累了儿子,儿子要走,是好事。过自己的日子,也不用再受家里拖累。
他是愿意儿子离开的。
老二没想到刘飞还回来,老二媳妇问,“怎么回来了?”
刘飞没说话。
许久不见,这孩子瘦了,老二就想问问儿子现在都做什么工作,刘飞站在门口,朝外一呶嘴儿,“爸,上车。”
“什么事啊。”学校休星期,老二平时工作也是双休。
“过来就知道了。”刘飞一握父亲的手,带着父亲往外走。感觉到父亲掌中的薄茧,刘飞面无表情。
老二媳妇追后头问一句,“干什么去啊?”
刘飞说,“一会儿就回来。”
刘飞车开的很稳,是老二熟悉的路线,老二看着车外,“你大姑给你打电话了?”是去大姐家的路。
“一会儿就到了。”
远远看到一个拖着编织袋的干瘦身影,刘飞将车停在路边,熄了火,看向父亲。老二没明白,“怎么了?”
刘飞轻轻叹口气,指指前面那人,“爷爷。”
老二,“啊?”
刘飞眉宇间有种冰冷的淡淡,指着刘爱国的背影,“已经半个月了,谁劝都不听。爷爷每天吃过早饭就出来捡破烂,攒起来,卖钱。”
老二疲惫的脸颊仿佛被人隔空一记狠绝的掌掴,老二整张脸先是一白,而后迅速涨红,几欲滴下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