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柄打野刀 第49节

  那么,她随手就用碑文拓本送人,也就解释的通了。
  想到此处,顾判当即抬起手臂,去看那早已经不明显的黑线。
  黑线消失不见了。
  这一发现几乎让他将猜测坐实,心中也着实松了长长一口气。
  他在不久前还有两个心腹大患,一为白虎,一为红衣新娘,现在白虎已经不足为虑,剩下的红衣新娘似乎又是个可以有限交流的对象。
  更何况在她养好伤之前,应该不会再来找他,这岂不是意味着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就不用担心来自这两位的威胁了?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顾判边走边翻书,很快就将老姜头手书的所有内容背了个滚瓜烂熟。
  她看不上的东西,他可是准备真的拿过来当传家宝珍藏的。
  就好比他不负责任生搬硬套的《天书》,不也被她珍而重之地收藏了吗?
  他脸色一变,闪过某个古怪的念头。
  这算不算是两个热爱读书的年轻人,在相互交换定情信物?
  顾判抓紧时间摇摇脑袋,将这个恐怖的想法抛之脑后,再也不敢提及一丝一毫。
  红衣新娘就算是长得再漂亮,她也和人有着实质性的区别,这是他在长时间近距离接触观察后,最终得到的结论。
  经历的异闻多了,他也可以做出判断,在这个已经逐渐开始偏离,并且在加速偏离航线的低武世界上,非人生命哪怕是衍生出了灵智,会说人话,那也是无法用人的思维和眼光去揣度的诡异存在。
  这不仅仅是可能存在的生殖隔离问题,而是更为深远的,生命存在本质的问题。
  真想要打破这种隔阂,那必须要花费巨大的时间精力,再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去真正了解、包容和容纳。
  就这样还是建立在双方面基础之上的,若是剃头担子一头热,那基本可以想象一下肉包子心怀大爱,想要和狗交流感情的动人场景。
  所以在顾判眼中,会这么干的人,除非是真真正正的迫不得已去和“它们”接触,剩下的全能用吃饱撑的,不知死活来概括。
  这世上好看的人儿很多,有趣的事情也很多,所以对这些厉害的异闻事件,还是要有多远躲多远。
  至于那些不厉害的,真当他那二级打野刀是拿来砍柴的么?
  顾判沿着河边飞快前行,他还是觉得不能耽误时间,出山后先搞点钱稍作休整,然后当然是毫不停留赶往京城,去抱珞裳姐妹的大腿。
  在他眼中,这绝不是吃软饭行为,而是审时度势下所能做出的最正确选择。
  红衣新娘,她毕竟不是个人,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之。
  别看他们在这河边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的样子,那是建立在他绞尽脑汁去带节奏营造氛围的基础上。
  这样才最终勉强过关,得了个还算有趣的评价。
  但他无法保证每次都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什么时候她觉得没趣了,他也就变成了可以任意打杀的对象。
  饿了就摘果抓鱼,渴了直接灌一通河水,就这样一直走了足足好几天时间,他才终于离开了连绵不绝的群山,看到了久违的绿色平原。
  断离山脉深处。
  一袭红色嫁衣的女子站在高处,久久闭目不语。
  忽然间,她轻轻一甩袍袖,将那个不着一缕的白皙躯体丢了出来。
  “你的名字是白漓。”
  她低下头,伸手从那张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上拂过。
  “但是,你为什么会叫做白漓呢?”
  “吾生于白漓峡谷,是以自号白漓。”蜷缩在地上的白漓缓缓睁开眼睛,语气虚弱,却还算平静。
  “是吗,但是你看,这样问题就出现了。”她微微蹙眉,似有极大疑惑。
  “白漓峡谷是那些人们对某个地方的命名,你不过是借用表示自我,而且,你如今显露的本体模样,依然是借鉴使用人们的身形样貌……”
  “所以说,你的自我呢,本我呢,真我呢,到底又在哪里?”
  “你存在的意义呢,又是什么?”
  白漓一下子愣住,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然后就又听到她继续缓缓说着,“那个有趣的人啊,他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要到何处去……这三个问题,还有其他的一些话,我初时只觉有趣,但后面想了很久,却都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
  白漓同样陷入迷茫,它很想直白地说,吾名白漓,自白漓峡谷而来,往山林捕猎白虎而去。
  但细想一下却又很疑惑,疑惑到了令它难过的地步,这个问题似乎根本就不是在问这些,而是应该有着更为深层次的含义。
  那么,它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许久之后,白漓才低低说道,“吾灵智自生,便思自我……”
  “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像是那个人说的,我思故我在对不对。”
  她缓缓转动着鲜红袍袖,伸手捏住身侧石壁上一朵生出红花的笔直细枝,“吾等的想法在不断确定吾等的存在,确定吾等是谁……但是,吾等究竟是谁,吾等真的存在吗,什么又是真正的存在?”
  “你思,你在,思为因,在为果,但为什么不应该是在为因,思为果!?到底何为因,何为果!?”
  第75章 客观存在
  红衣新娘唇角悄然淌下一道殷红的血迹,她抬手将它拭去。
  但就在下一刻,它却又倔强地流淌了出来。
  她便不再去管,而是接着说道:“更进一步去想,不只是吾等,甚至是这天地,这山川河流,还有那些生灵,它们,都真的存在吗?若是它们确定存在,那你又该如何去准确描述它们?”
  “就好比它,在吾等眼中最为普通寻常之物。”
  红衣新娘轻轻拿起手上那根细长树枝,啪地将它从正中间折成两段,然后四段、八段、十六段……
  直至分割成肉眼都难以分辨的细碎粉末。
  一阵微风拂过,将她手上的粉末吹散飘走。
  她静静看着,眼神中满是痛苦不甘与怅然若失的神色。
  “它还能再分,只可惜以我的力量,已经无法再精准继续平分下去……正所谓他口中的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白漓啊,你想一想,分割万世之后,这根木枝还是原来的它吗?作为这根枝条,它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抑或是就像是他说的那只诡异的猫一样,既存在又不存在!?”
  她笑了起来,表情阴森恐怖:“所以说,我现在很不喜欢猫这种东西。”
  “还有,若是一直将枝条分割下去,直至万世之后,那时的它,你还能再平分两半,还能测得准它们的长度吗!?”
  “测不准,测不准啊!”
  “他还说,闭上眼睛,天地不存。”
  “所以当我真的闭上眼睛,再隔绝一切感知,不思不想时……白漓啊,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一切好像真的都不存在了,这便是空,连我都感觉恐惧害怕的空,他说啊,正所谓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道空、天空、地空、人亦空……四大皆空。”
  半坐在冰冷山石上的白皙躯体倏然颤抖了一下,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它莫名其妙觉得风吹过去,有些冷,非常冷。
  忽然间,白漓听到红衣在自己耳边低语,犹如梦呓,“你说,这世间存不存在绝对的东西?”
  白漓沉默许久,才敢做出回答:“不存在。”
  “绝对不存在吗?”
  “…………”
  看着一动不动犹如石像的白漓,红衣新娘忽然又低低笑了起来,七窍中齐齐流淌出鲜艳的红色液体,将那张绝美的面孔刹那间浸染得阴森恐怖。
  “白漓啊,你明不明白,若想要破除四大皆空,与世长存,绝对存在不可求,却还有客观存在可以尝试,那么,什么又是客观存在?”
  “客观存在这四个字,就是我在与他交谈中悟出的,关于不被时间磨灭,灵智永存的一种方法,只可惜,对这四个字,我却是不解、不通、不明、不懂。”
  她幽幽叹息着,任由脸上的鲜血不停淌落,气息涨落不定,忽高忽低,高时无法直视,低时却又虚弱无比。
  “那个人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也没有去逼问,因为在我看来啊,这无法假借他人之手得到,而必须自悟。”
  “我应该一开始就吃掉他的,真的应该一开始就吃掉他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竟然只能暂且放任他离去。”
  白漓呆呆看着那张鲜血淋漓,正在变得愈发阴森恐怖的面孔。
  它觉得这位颜色鲜红的同类似乎突然间疯了,却又好像没有疯。
  不对,或许是它自己疯了才对。
  它带着深深的疑惑,感觉到自己被暖洋洋的雾气包裹了起来,意识渐渐陷入模糊。
  ……………………………
  一支商队正缓缓行进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商队规模不小,大小马车足有三四十辆,随行的伙计也有五六十人,一路上吵吵嚷嚷倒是颇为热闹。
  商队的头领是个四十多岁的胖胖中年人,姓白,伙计都称呼他为白掌柜,他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但就在这天夜里,好好先生白掌柜笑不出来了。
  商队大小车辆全都停在官道旁,不是他们不想赶路,而是因为前面的路,被人给堵住了。
  前去交涉的伙计才刚说了一句话,便被黑夜中飞来的一支羽箭刺穿了喉咙,当场倒地身亡。
  只此一箭,便将包括白掌柜在内的所有商队成员全部吓破了胆。
  他们从未遇到过,甚至从未想象过这样的情况。
  就算是落草的匪寇,那也是求财为主,如果讲好了过路银钱或者扯上了某处关系,那双方便会和平离开,哪有像现在这样二话不说直接杀人的?
  商队伙计们下意识握紧防身的哨棒和短刀,一个个噤若寒蝉,不知道对面黑暗中的杀人者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唯有白掌柜忽然想起,某次与府兵校尉吃酒时,讲到的一个传闻。
  最近东林府内出现了一群马贼,匪首绰号黑狼,马上步下功夫尽皆厉害,麾下聚集了三十六个悍不畏死的匪众,专干那无本万利的买卖。
  最为可怖的是黑狼杀人毫无禁忌,不管有没有遭到抵抗,全是一个不留统统杀光。
  府兵乃至于东林各地军镇也对其进行进过追剿,只是这伙马贼极为狡猾,遇到小队官军竟敢直接设伏反杀,待大队人马到来时又往断离山脉深处一钻,一时间竟然难以将其剿灭。
  当猜测到对面是黑狼一伙儿之后,白掌柜心中满是绝望,只道这一次行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仅钱赚不回来,还要把性命都丢了进去。
  以这些伙计的武力,打肯定是打不过的,逃也逃不过这些马背上如履平地的匪徒,就算是想献出所有财货保平安,在黑狼这里也完全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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