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柿 第44节

  秦恕的棋下得很好,年后几日无需早朝,皇帝常常召他去承明殿博弈。
  因此秦恕大多晚上才能来看她。
  岳金銮为他高兴,有时也怕见秦恕,他太关心她了。
  从她生病起,秦恕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的大事小事甚至琐碎都要亲自过问,那份关心厚重得让她无所适从。
  秦恕安静地陪了她一会,他坐在床沿上,腰部以上的身体被床幔所掩,朦胧的纱质软化了他日益冷峻分明的眉目骨骼,将他不经意从眼底散出的寒芒温温拢住,以便在岳金銮面前,他能保持时时刻刻都是温和沉柔的。
  岳金銮的目光只及他腰上名贵的玉带,便凝滞不动了。
  她养得小孩现在过得很好,没有她的帮忙似乎也不错。
  她的目的算达成了吗?
  岳金銮一阵出神,秦恕指尖落在她鼻尖,轻刮了下,“跟我出去看烟火?”
  岳金銮这才想起今日皇帝安排了烟火表演。
  为了能让在殿里休养的她也看见,甚至表演的地方就在眉寿殿附近。
  她病了这么久,好久没看过烟火了,心下一动,点点头,“好呀。”
  她朝外面叫道:“姮娘,扶我出去看烟火。”
  话音刚落,人被秦恕抱起来,他把她搭在肩头,一手托着她腿,一手从边上扯过小红斗篷,将岳金銮整个人罩住,轻轻护着她的头颈,“我抱你去看。”
  姮娘她们在廊下搭了桌子椅子和火笼,两侧挂着风帘。
  岳金銮还是冻得咬紧牙,秦恕默不作声把她搂得更紧。
  三皇子喜欢抱郡主,眉寿殿的宫人都见怪不怪了,岳金銮坐在他身上,脸有点红。
  十四岁的秦恕又长高了,她纤细的双腿搭在他腿上,脚尖都触不到地。
  他双手环着她的腰,完完全全把她圈在怀中,修长十指看似虚拢着她的手,只有岳金銮知道他握得有多紧。
  太紧了,她手心都出汗了。
  “——秦恕。”
  她小声叫他的名字,咬字软绵绵,像咬着云朵。
  秦恕:“嗯?”
  岳金銮问:“你要不要把我放下,让我自己坐?”
  秦恕沉默片刻,温柔地说:“不要。”
  岳金銮:……行!
  烟火好看至极,在整个宫廷四四方方的上空极尽绚烂,一朵叠着一朵,像永生的花,隆隆炸开的声音伴随着小宫人惊喜的尖叫,唤醒了宫里沉寂了大半年的生机。
  岳金銮一眨不眨地看着,烟火散开,从夜幕掉往四方,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失焦,只能看见一团团彩色光影。
  岳金銮急忙甩头,视线才重新清晰。
  后遗症,又是后遗症。
  皇帝为了让她开心,放了许多烟火,头顶彩华依旧,岳金銮却无心去品了。
  她的身体好像坏了的木头傀儡,被拧上了不属于她的残缺四肢,病痛的后遗症让她力不从心。
  下颌一凉,秦恕用指尖托起她下颌,在她耳侧问:“怎么了?”
  四周很吵,他很近,温浅的语调只有她能听见。
  岳金銮突然有点想哭,哽咽着说:“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她生病了,大半年了,至今还时不时浑身疼,小腿走上一刻钟便疼得不行,要人抱着才能回宫。
  以往的春夏秋冬,她都会披着红披肩,穿着鹅黄裙子在宫里飞奔,现在再也不行了。
  连看个烟火都害怕冷不冷。
  眼泪一个劲往下掉,身后的烟花、人声、风声,都变得很远。
  秦恕的胸口沉沉起伏了一会,灼炙的视线凝结在她哭红的鼻尖上。
  岳金銮正伤心的不得了,秦恕的手伸过来,细细扫拭过她眉睫上的尘埃与泪水。
  “你怕什么?”秦恕低声问。
  岳金銮心虚道:“我不怕。”
  秦恕便用指尖戳她脸颊,“说实话。”
  岳金銮眨眨眼,眼泪流地更欢了,她抬眸看秦恕长眉沉锁的面容,磕磕巴巴道:“我、我怕我会残废,再也站不起来了。”
  秦恕身体前倾,靠近她,“不怕,我找最好的大夫给你治,保证让你不仅能站,还能骑马跳舞。”
  岳金銮咬唇,“你骗人,你又不是大夫,你怎么能保证!”
  秦恕沉声:“那若是你真的站不起来了——”
  岳金銮泪盈盈看着他,哭得呼哧呼哧,像个小风箱。
  秦恕无可奈何地笑了,“我抱着你,好不好?往后你要去什么地方,我抱你去。”
  “那多丢人。”岳金銮侧过脸,“而且我还怕,我变得不好看了,我头上有一个好大好大的疤,那么深。”
  她说话的时候拳头都攥紧了。
  秦恕察觉得到,搭下眼睛,“给我看看。”
  岳金銮犹豫地取下白纱,她拨开头发时,手指一直在抖。
  “真的太丑了……”
  秦恕握住她的手,陪她一起慢慢拨开了额前的发丝——是一枚圆形的疤,粉白肉色,并不难看。
  秦恕轻笑,“这不是疤,这是中秋的月亮。”
  岳金銮羞得无地自容,深深把头垂下。
  秦恕不让她垂,捧着她的脸道:“不对,不是月亮,是个小兜兜。”
  “什么小兜兜?”岳金銮茫然问。
  秦恕道:“装着铜板的小兜兜。”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和去年岳金銮给他的一模一样,“正好装这个。这是我今年年三十得到的,给你。”
  秦恕居然也吃到包硬币的饺子了。
  岳金銮拈着寓意祝福的铜板,心里沉甸甸的,没那么难过了,她傻乎乎问秦恕:“我丑吗?”
  秦恕漆黑的眼睛望不见底,她执着看着,期待一个答案。
  “不丑。”
  秦恕再次拨开她的碎发,吻了吻她额角的圆月疤,“岳金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姑娘。”
  岳金銮闷闷道:“只是小姑娘?”
  秦恕笑:“还是小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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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年三十的宫宴结束后。
  秦恕拦住刚满七岁的秦晋,伸手,“把你刚才吃到的铜板给我。”
  秦晋眼泪汪汪,“三哥你干嘛鸭,我吃了七年了,好不容易才吃到一个!”
  以往包铜板的饺子都是宫人悄悄放进岳金銮碗里的,只有岳金銮能吃到。
  一年份的好运气,所有人都宠她,只给她一个人。
  今年岳金銮不在,饺子随机分,被秦晋吃到了。
  秦恕冷着脸,“快给我,不然揍你。”
  秦晋委屈巴巴交出铜板,看见秦恕爱惜地把铜板放进怀里。
  秦晋怯怯问:“三哥你要铜板干嘛鸭,这不值钱。”
  秦恕一顿,淡淡道:“有个小姑娘喜欢,她喜欢就是无价之宝,我一定要给她弄来。”感谢在2020-05-09 21:13:47~2020-05-10 21:3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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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看烟火看累了, 岳金銮体力不支,被秦恕抱回去睡觉。
  她头上的两只小揪揪被解开,柔滑的乌发浓墨般铺开在软枕上, 衬得她愈发瘦小单薄。
  岳金銮拉住秦恕的手,“不要走。”
  她像回到了小小的婴孩, 离不开人, 紧紧蜷缩依偎着秦恕。
  秦恕伸手拢住她的薄肩,“好,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夜色沉长,独有一盏灯火摇曳在帷幕外。
  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檐马叮咚, 如同某种古朴原始的乐器在遥远处长鸣。
  岳金銮闭着眼睛,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我近来眼神不大好,总是看不清东西, 是不是要瞎了?”
  大约是哭过, 没有力气再哭,女孩儿柔软的声音平静从苍白唇间溢出,竟有认命与死心的味道。
  开得再盛的花, 被人催折地剪去花叶、扯落花瓣、撕掉花蕊, 都无法再复原如初的美丽鲜活。
  岳金銮深知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怕,只是怕多了,人便麻木了。
  秦恕道:“太医说你恢复地很好,不要胡思乱想。”
  岳金銮微微睁眼, “秦恕,你有没有想过, 我是另一个岳金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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