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朝(作者:平生未知寒) 第488节

  郢都城门外,冰天雪地,大雪皑皑。
  一行车队,足足有差不多百辆马车,沿着官道缓缓而来。
  快要临近郢都城门的时候,为首的那辆马车帘子被人掀开,坐在车厢里的老人双手仍旧放在身前的碳炉里,但头已经看向车厢外的景象。
  “连绵大雪,瑞雪兆丰年,好时节。”
  老人轻声感慨道:“当年离开郢都,过了多少年?怎么也有些年生了,现在在死之前能回来,不容易。”
  赶车的马夫是个穷酸书生,听着这话,这位也是在年少时候,便离开了郢都的读书人,深以为然,他轻声说道:“大雪过去,万物复苏,一切都重新开始,正好是施展拳脚的时候。”
  “就是不知道那位皇帝陛下,是不是真如先生所言?”
  临了,穷酸书生还随口说了一句,“不过先生所言,一般没错,况且就算是错了,咱们就能倒回去了?”
  老人冷哼一声,“你要是觉得待不下去,尽管倒回去,老夫倒是不会拉着你。”
  穷酸书生嘿嘿一笑,没有多说。
  老人看着已经不远的郢都城,有些愤愤的说道:“老夫当初便说要早些来,可你们这帮小子偏偏担忧过去担忧过来,搞的让崔老头子捷足先登,老夫倒是活不了几年了,对这什么三公之位,没什么想法,只不过你们这帮小子,以后在南楚官场上,就不怕处处矮那帮崇文楼的读书人一头?”
  穷酸读书人洒然笑道:“先生这点倒是有些多虑了,别的不说,光是前些年学宫和崇文楼私底下的辩论,咱们就讨得了好了?依着学生来看,即便是咱们早来些日子,只怕是也会不如崇文楼。”
  说起辩论一事,老人就更是有些生气,他冷笑道:“要不是你们这帮小子不争气,何至于如此?”
  这话还真没有半点问题,学宫和崇文楼,在私底下有着明年一辩论的说法,在老人还每年去崇文楼的年生,还是每年都能取胜。
  可后来时日一久,老人也不好意思每年都去了,可这一换人,学宫就足足有几十年都没赢过了。
  老人揉了揉额头,嘟囔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些人才是南楚人,让一帮外乡客占了先机,这算个什么事儿?”
  没错,自老人之后,大概身后有百人之余,都是学宫的读书人,也都是南楚人,而且大半都是老人前些年,游走南楚,亲自挑选,带入学宫的。
  可以说在那个时候,老人便已经为今日之南楚,考虑许久了。
  至于学宫是个什么地方,其实也是一家类似于崇文楼的书院,建立时间和崇文楼相差无几,不过学宫走的是隐于野的路数,而崇文楼走的是入仕这条路,即便是学宫的读书人,想要入仕,也不能披露在何处求学过。
  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只是数十年的经营,老人刻意在学宫里已经培养出了一批读书人,都是南楚人氏。
  只是为了今日。
  临近城门,老人吐出一口浊气,认朗声笑道:“当年先帝不愿一统河山,南楚错失成就伟业的机会,如今,不会了!”
  
  第429章 溯源之时
  马车入城,浩浩荡荡,引来不少郢都百姓的目光。
  大多数郢都百姓,不知道真相,只是看着那车队,在猜测是什么大人物,他们也知道如今南楚百废待兴,理应会有些不少人会来郢都。
  毕竟崇文楼都在这个地方,总会引来不少读书人的。
  在街角,顾泯和柳邑撑着琉璃伞,缓步而行,没有去看那些马车,也没有探查的心思。
  他们两人,正朝着郢都城的皇城而去。
  顾泯白净手指,紧紧握住琉璃伞的伞把,好像握住的不是一把伞,而是一柄剑。
  越是靠近那座皇城,便越是用力。
  柳邑看出了顾泯内心的复杂情绪,轻轻去拉住他的另外一只手。
  冰天雪地,寒雪刺骨,顾泯的手却温润如玉,没有一点点冰凉的感觉。
  “之前领着你走了一趟咸商城,但却没有来这里,是因为就连我,都很难去面对。”
  远处巍峨皇城遥遥可见,但步行,却还有半个时辰的光景。
  顾泯微嘲道:“很多年前,便有人说我心志远不如梁照,我没有反驳过,他们不知道我经历了些什么,自然便不知道我的顾忌,当然了,他们也会说,要是换做梁照来,也定然不会如此。”
  顾泯微笑道:“这一点我承认。”
  柳邑想要说话安慰眼前男人,可他却是摇了摇头,“这不是什么可笑和可耻的事情,世上的事情那么多,要是桩桩件件都是我第一,有道理?”
  柳邑摇头道:“没道理。”
  顾泯继续说道:“所以不如旁人,我能接受,我并非要事事都争第一,但不如人,我会继续努力,而非自暴自弃,我要的东西,我很清楚,所以这一路走来,除去最开始那几年,我其实没什么不开心的。”
  柳邑嘟囔道:“差点死了好几次,这也开心?”
  顾泯一时无语,一路走来,坎坷路途,并不平坦,碰壁也好,还是凶险境地也好,都遇到过,他不知道换做旁人会不会一直抱怨,但他只是知道,反正自己,不太在意。
  当时凶险便凶险,之后自己能够活下来,也就行了。
  当然了,要不是那些个凶险的事情,他如今哪里能走到所有年轻人的前面,成为当之无愧的年轻一辈第一人。
  “早些年,我和苏宿那混蛋小子打过一次架,当时不分胜负,后来就再没有交过手了。”
  顾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柳邑问道:“是不想伤了兄弟情义?”
  顾泯摇摇头,“苏宿那小子多聪明,后来他知道打不过我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一茬,不过他肯定不怕输,只是觉得打一场必输的架没意思。”
  面对这些年轻人,顾泯几乎都有胜绩,唯独苏宿没有。
  顾泯笑道:“说不定这会儿都还有不少人觉得我这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名头名不副实,毕竟剑府那位大师兄和梁照,现如今,都没一一胜过。”
  柳邑深以为然,顾泯和梁照的最后一战,两人以平局收场,那个时候,梁照才得了大祁先帝的最后馈赠,所以两人还能战平,当然,过程凶险,差点顾泯也死在咸商城了。
  可如今顾泯再去想,即便如今梁照再怎么出彩,顾泯也有信心完全胜过而,而且自认还能力压他到此生结束。
  庚辛剑主,力压同代剑修,并非虚言。
  至于大师兄,亦是如此。
  不过顾泯现如今的身份,也不好去找那两人好好比试一番。
  时过境迁喽。
  顾泯伸手去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然后看着它慢慢化开,轻声道:“梁照做了个大祁皇帝,耽误了不少修行,那我呢,会不会?”
  柳邑心领神会,笑道:“看起来你现在比他的准备更充足,应当不会。”
  顾泯满意的说道:“说起做皇帝,我真的要比他更得心应手。”
  说到这个,他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好些年前,还在郢都城里,自己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最为宠爱他的父皇便把他抱着在御书房批改奏折了,那会儿有太监在一旁念出奏折的内容,而那位南楚皇帝,便会给出自己意见,被抱着的顾泯,自然也跟着听了不少东西。
  其实南楚也好,大祁也好,都是一样的,无非是一个国大些,一个国小些,治国如同烹小鲜,这事儿自己父皇做得好,顾泯也觉得自己可以。
  临近皇城,柳邑看着那朱墙黄瓦,忽然问道:“小时候的事情,没听你说过,说说行不行?”
  顾泯没急着开口,转头问道:“那你呢?”
  柳邑摇摇头,“我从小在冰天雪地里长大,除去修行就是修行,哪里有什么故事。”
  顾泯哑然失笑,转念一想,那位北海之主也的确是这么个人,让他做个慈父,陪着自己小闺女玩耍,只怕也是做不出来的。
  “我小时候也没什么好玩的,最开始在这座城里,想要见一眼母后,也要通报,很麻烦,皇族子弟,规矩繁多,条条框框,都得懂,都不能违背,再之后,我那皇兄毒杀了我父皇,夺了皇位,杀了好些兄弟,那之后,我整日活着提心吊胆,很怕某一日就死了。”
  顾泯说了些后面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是一笔带过,唯独那天日暮之时,他做的事情,却很认真的讲了出来。
  “皇兄要杀我,还要让顶着他的身份去死,我不愿意,所以我便杀了他。”
  柳邑张了张口,他能够想象得到当初的景象。
  于是她没来由的便又心疼起了顾泯,现如今这么风光的年轻人,当初不知道遭罪多少啊。
  顾泯似乎是知道柳邑在想些什么,摇头道:“世上的人和事情,只要他自己不觉得有多难过,那别人去觉得,都不对。”
  柳邑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两人已经来到宫门口,这座皇城前几日便有人进来打扫,如今已经接近尾声,只是宫门处有守卫站立,不让闲杂人等进入。
  那两护卫本来一开始看到顾泯两人就想开口驱赶的,但是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老护卫,当年也曾在皇城里当差,觉得那白袍男子的容貌有些眼熟,但之前离得太远,不敢判定,这会儿顾泯来到宫门前,他再也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便跪下,泣不成声,“臣巡防营旧将汪大统,叩见陛下!”
  他既然跪下了,身侧的那个护卫,自然也跟着就跪下了。
  两人都看着地面,不敢抬头去看那位年轻皇帝。
  啪嗒啪嗒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滚烫的泪水,落在雪地上,也融化不少白雪。
  顾泯不认识他,但那些年他经常进出皇城,宫中倒是不少人,都认识他,后来那位皇兄死了,他作为最后一位皇族,自然便成了南楚皇帝,外人虽然再没见过他,但都知道,继位的是他。
  再后来顾泯渐渐在世上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他们这些南楚旧臣,自然日夜都盼着能够再见到他,再度看到南楚两个字出现在世间。
  南楚两个字,不知道是多少南楚遗民心里最为重要的东西。
  这两个字意味着之后他们就会再度拥有家乡,再度拥有自己的国家,从此不再是丧家犬。
  顾泯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平身。”
  汪大统和一旁的护卫站起身来,仍旧是低着头,不敢直视顾泯面容。
  “朕要进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守着便是。”
  顾泯和柳邑进入皇城,走出很远,柳邑才敢小声说道:“你说朕的时候,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唉。”
  顾泯无奈。
  做君王和做顾泯,自然会是两个人。
  但做君王的时候,他还是顾泯,这就够了。
  走在空无一人的皇城里,这里虽然已经打扫过一遍,但是和当年比起来,也还有差距,这要是换做一般的君主,只怕是就要想着重建这座皇城了。
  只是顾泯并不在意,和柳邑说了几句闲话,最后就来到那边大殿前。
  历代南楚国君,便是在那大殿里,将一项项或是利民,或是害民的决策发到南楚各地的。
  站在大殿前,顾泯忽然摇了摇头。
  他对着柳邑轻声说道:“你等我一会儿。”
  柳邑不知所以,但还是点头。
  然后顾泯凭空消失。
  没过多久,他再度出现,然后一身衣衫就不是之前的白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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