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 第166节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心里的另一层“恐惧”,那就是一旦突然“想”起某些她没有印象的片段,不管是关于谁的,她都会下意识的认为,那是幻觉,是臆想,是妄想……
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和判断,再加上刚才秦松的分析,如今她又不免在想,会不会那些她以为的幻觉、臆想、妄想,并非都是虚假的,它们有些是真实存在的,就算不够客观,起码也属于真实的一部分?
可如果那些片段是真实的,那么她和“周珩”的关系又该怎么解释?
她分明记得她们之间是彼此仇视的,尤其是“周珩”对她的厌恶,也非常清楚的写在日记本里,她们又怎么会一起站在镜子前,去试穿同样款式的长裙?
而那长裙还是“周珩”买的,那一点都不像是她会做的事,她最讨厌别人和她用一样的东西了。
……
就这样,周珩一边想着一边不知不觉的来到精神科的住院处。
周珩醒了下神,想着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便暂时将疑问压了下去,随即脚下一转,就去办了手续,又跟护士打听了林曾青最近的近况。
等到周珩来到花园里时,还没走近,就见到林曾青和另外一个女病人一起坐在长椅上。
长椅紧挨着大树,头顶的阳光洒下来,有一部分穿过了树梢的叶子,落在两人身上,筛出了树叶的影子。
微风拂过,树叶响起沙沙声,空气中还弥漫着花香、草香。
周珩笑了下,走近了说:“曾青,你还记得我吗?”
林曾青和旁边的女病人一起抬头看过来,直到林曾青想起周珩是谁,露出一抹笑容。
周珩和她相视一笑,随即又看向旁边,再定睛一看,旁边的女病人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位,年逾中年,面容憔悴,而且身材很瘦。
不,应该说,这个女人不知身材瘦,就连脸也瘦的有点脱相了。
可女人的眼睛却十分漂亮,还透着少见的清澈。
周珩只见过这个女人两次,可没由来的,她对此人缺没有任何防备,反而还能感受到一点和善,一点亲切。
哦,不过想来也是,住在这里的人,是不具备心智去算计他人的,那自然就会善良亲切得多。
周珩在林曾青的旁边坐下来,说:“我刚才问了护士,她说你最近情况很稳定,有乖乖吃药,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
林曾青缓慢地转过头,看了看周珩,先是笑了下,似乎是为这个消息而高兴,但很快那笑容又落下了,说:“我想回家,可我舍不得这里的朋友。”
周珩一顿,越过林曾青,下意识看向她旁边的中年女人。
而那中年女人却好似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只是仰着头,看着头顶上晃动的树叶,唇角泛着笑,好像很开心。
从侧面看,女人的五官很是深邃,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当然这或许也和她过瘦有关。
周珩又收回目光,再度看向林曾青。
可林曾青却突然站起来,好像很高兴似的,一边蹦着一边跑向前方。
周珩跟着起身,却见林曾青跑向的地方,哪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挺拔的身影,而且他就站在阳光下,扬着笑容,正对林曾青张开双手。
正是程崎。
林曾青雀跃的扑进程崎怀里,像是个小女孩。
程崎一把抱住她,又却抓她的头发,仿佛恶作剧的小男孩。
林曾青叫唤着打他。
程崎就象征性的躲了两下。
两人的互动若是放在十岁大的小孩子身上,也绝对毫无违和感。
可这幼稚的一幕,周珩看在眼里,却不知不觉的也露出笑容。
如此的天真烂漫,似乎离她已经非常遥远了。
而就在这时,周珩旁边突然想起一道声音,说:“你长得,真好看。”
周珩看向旁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中年女人坐了过来,正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周珩停顿了一秒,也笑着说:“你也很好看。”
中年女人跟着点头,似乎在回忆:“嗯,他也这么说过,我的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周珩这才想起来,好像上一次中年女人就曾说过,她有个朋友过去经常来看她,但那个朋友后来生病了,已经好久没来了。
只是周珩也不好多问,正准备去叫护士,这时就又听到中年女人说:“最近我又有一个新朋友。”
周珩便又看向中年女人,以为她说的是林曾青:“那你们相处的好么?”
中年女人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头:“他不能常来看我,每次来都只有一小会儿,他问我很多事情,我也听不懂,也记不住……”
哦,原来不是林曾青。
周珩对这个陌生女人以及这个陌生话题没什么兴趣,只是并不太认真的应道:“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中年女人想了想,却没想起来,只是突然看着前方,有些恍惚的说:“我记得我有一个孩子,是他们告诉我的,我那时候肚子那么大,我很害怕,我不想要那个孩子……”
中年女人“发作”的太突然,还没说两句,脸色就白了,很快就哭了起来。
而这番动静,也很快引来了护工。
护工很快跑上前,将女人哄进了屋。
而周珩就只是坐在原位,面无表情的目送两人离去,直到眼前的视线被人挡住了。
周珩下意识看过去,就见程崎双手插袋的站在一步远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瞅着她,说:“你怎么今天过来了,提前也没打招呼。”
周珩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静的打量了程崎两秒,并将他微笑的站在那里的样子,清晰地映入眼底。
“想来就来了,再说我是来看曾青的,和你打什么招呼。”周珩话落,又问:“曾青呢?”
程崎说:“护士带她进去吃药了。”
“哦。”周珩应了一声,突然就没了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似乎有些话题在他们之间已经彻底消失了。
周珩又垂下眼,安静了片刻,虽然没有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只是难得能有眼下这样闲暇的时刻,不用再紧绷精神去算计什么。
半晌过去,程崎突然开口了:“今天不忙么?”
周珩又抬了下眼皮:“如果你是问海外部,忙。如果你是问我,我很闲。”
程崎微微笑了,眼里跟着闪过一抹狡猾,随即口吻戏谑的问:“那昨天呢,你有没有被某人刁难?”
周珩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而且一想起这茬儿,就下意识翻了个白眼,说:“你还好意思说,我还没问你呢,你昨天都跟许景烨说了什么?”
此言一出,程崎笑意渐浓,而且还笑的露出一口白牙,随即他一屁股坐在周珩旁边,伸长了一双腿,微扬着下巴,来了句:“也没什么,就是问他能不能忍痛割爱,把未婚妻借我用用。”
第111章 35
chapter 35
——“也没什么, 就是问他能不能忍痛割爱,把未婚妻借我用用。”
怎么“借”?
又怎么“用”?
周珩直勾勾的盯着程崎的侧脸。
程崎却始终在笑,到最后还转头看过来, 笑容里还带了点痞气。
周珩的第一反应就是,程崎是在开玩笑。
可她没有出声,而是先安静的想了几秒, 等到开口时,显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了:“以我对你的了解, 你刚才的话是真的。”
程崎“哼”了声:“当然真。”
周珩跟着就变脸了,抬起一手, 差点就拍在他身上,可是抬到半空又落了下来, 在身边握成拳, 随即她压低了嗓音叫道:“你有病吧,你还嫌我不够乱啊, 你这不是摆明了让许景烨怀疑我跟你有什么吗!”
程崎将周珩的举动尽收眼底, 眨了眨眼, 顺着她的话茬儿说:“咱俩的确是有什么啊。难道我不说, 许景烨就不怀疑了?昨天在你们公司什么情形,你不是都看见了,他就差直接当面问了。”
“注意你的措辞, 是‘有过’。”周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又把脸转开,没有让愤怒的情绪来控制自己,而是快速展开思考。
其实有一件事程崎说的是对的, 昨天的情况的确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许景烨不是傻子, 他疑心又重,必然对她和程崎的关系掌握了一点蛛丝马迹,不会相信他们只是朋友。
而就在周珩思忖的时候,程崎又朝她这边挪了半个位子,挨近了说:“我猜,许景烨已经开始调查你在欧洲那几年做过什么了。”
周珩目不斜视的应道:“我只是在养病,不怕他查。”
“哦,那我时不时去小镇上看你,每次去都住上几天,你怎么解释?”程崎淡淡问道。
周珩吸了口气:“就说你是来探望我的,顺便度假。”
“呵。”程崎轻笑了一声,惹得周珩又一次瞪过来。
程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和几分少见的认真:“一个男人特意跑去欧洲一个偏僻小镇,只是为了探望一个只有纯友谊关系的异性朋友?你觉得哪个傻子会信。”
周珩也明白这样说只能骗骗小孩子,话锋一转,说:“那就只能告诉他,是你单方面对我有意思,你一直在接近我。而我那时候一个人在外面,很孤独,一来二去就将你当做朋友了。总之,绝不能让他知道,你我过去就认识。”
一旦许景烨发现他们在欧洲的频繁见面,势必就会猜测两人的关系。若许景烨能认可她的说辞,相信是程崎的一厢情愿,那倒还好。怕就怕许景烨一究到底,甚至开始调查在她去欧洲之前,程崎和周家的关系……
这样一来,指不定许景烨就会查到程崎和周琅的过去,进而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听到周珩的话,程崎又是一笑,还边笑边摇头:“我这么说吧,一旦嫉妒和怀疑的种子埋下了,以人类的劣根性来说,不查出点东西证实自己的猜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话不假,人的心态总是矛盾的,一方面怕查到什么,另一方面却又不愿相信什么都没查到的结果。
“那我能怎么办?”周珩说:“我越是阻拦、遮掩,他只会越疑心。还有你昨天说的都叫什么话,明明是去谈合作的,你扯我做什么,现在还在这里说这么多废话。”
程崎只说:“我这叫釜底抽薪懂不懂,我那么一说,许景烨就会来针对我,以为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非要跟他抢人。要是我和你真有什么过去,也不至于当着他的面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了,你说是吧?”
周珩又白了他一眼,看向远处,不接茬儿,也不发作。
但她不得不承认,程崎的这番说辞是合乎逻辑的,也是切中脉搏的,起码后来许景烨并没有将余下的火力对准她,他甚至没有再刨根问底她和程崎的关系,似乎已经认定了是程崎在觊觎她,而她很被动。
“至于你说绝不能让他咱们过去的关系,我也明白你的意思。”程崎又道:“其实说穿了,你最担心的还是被他发现你不是‘周珩’。”
这一点周珩没有否认,她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对上程崎的目光,坦白道:“没错,我不希望他知道。所以无论后面我和你们怎么合作,你们都要清楚,这是我的底线。”
程崎慢悠悠的笑了,可那笑容却透着冰冷:“我倒是好奇,你是怕他知道了对你不利,还是怕他会伤心呢?”
周珩没有接话,眼神里却闪过一丝犹豫。
说实话,两者皆有。
从自身安危角度来说,她自然更害怕前者,毕竟许景烨对“周珩”的用心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而这样用情至深的人一旦得知他所有的付出都是在一场欺骗中,那后坐力也是不可想象的。
至于后者,周珩自问,她从小就没感受过他人发自内心的关怀和在意,所有人对她的好与不好,都是有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