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归去情已逝,一别重来多知己

  时光荏苒,匆匆忙忙间就来到了来年六月,快一岁半的阿笙走路已很是顺溜,却还是呀呀学语时,有很多话还是说不顺畅,只能加上肢体动作让人猜着他要干嘛,虽然听着费力但有了阿笙这个活宝,整个合璧庭每日的欢声笑语就没断过。
  不过这么长的时间里,耶律平还是没有捉到。青川多次派精卫围剿耶律平,可都无功而返。叶寒知道耶律平是压在青川心里的一块重石,一日不除之便一日难得安宁,可惜她人小力微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好心劝慰几句,替他揉散眉间的深愁成“川”。
  好在老天爷是公平的,此处失意定在另一处补回来,这不,朝廷终于下旨准后褚入齐,褚州管辖权隶属于并州,但实则为青川所有。不久,被吴越二王整整压了一年多的丰功行赏也入了大风关到了并州城,翘首以盼的将士百姓哪有不高兴之理,青川特地下令免了并州的三年税赋,并且在端王府大摆庆功宴,与众将士同乐。
  宴席在月湖旁的凤凰台处举行,湖风徐徐夏夜清凉,在这儿举办庆功宴自是最好不过。作为端王府的女主人,叶寒自是应陪同青川盛装出席,可惜她这身子不争气,宴席人多漫长,甚是劳累,青川体谅她便没要求她一同前往,自己独自一人去应付宴席上的酒气吵闹。
  前府笙歌阵阵若春风拂柳温柔得催人入梦,听得后府都缓缓清净了下来。合璧庭中蛙声蝉鸣早就歇罢,夜深人得了清梦,只有青荷未睡海棠花未眠,迎着皎皎明月色,想问月宫嫦娥可好,玉兔可正捣杵着桂花药。
  闹腾了一天的阿笙也睡着了,可叶寒口中的摇篮小调却未停下,一边柔声轻哼着一边抱着睡得正熟的阿笙在屋中来回踱步,轻轻晃悠不停,让他好似又回到了最初在母体时,温暖安心极了。
  “夫人,让老奴抱世子回暖阁睡觉吧,您也该歇息了。”常嬷嬷小声说道,生怕吵醒了小主子的好梦。
  叶寒恬静笑着,低头望着怀中连睡觉还吃着自己小手的阿笙,手再酸也舍不得放下,“让我再抱会儿吧,等阿笙再长大一点,我就抱不动他了。”
  说真的,阿笙长得可真快,好似昨日还在自己肚中,今日就长这般大了,她真是又喜又生着伤感,好生不舍得,真希望阿笙能长慢点,让她还能多抱他几天。他若再长大一点,恐怕她这个当娘的都抱不动他了。
  夜近子时,从酉时便开始的宴会到现在还没结束,叶寒迟迟未见青川回来的身影,便让人去前府询问一下青川的情况,果不其然是酒酣觥筹不尽,喝醉了。
  青川身处高位,宴席上敬酒之辈定是络绎不绝,即便酒量再好,喝了两个多时辰也该醉了。宴席上佳肴不敌美酒应景,青川赴宴前又未吃过东西,空腹喝酒更容易喝醉。
  “秋实,你去多熬点醒酒汤,派人给王爷送去。”叶寒说完想想有些不放心,又立即改道:“算了,还是我送过去吧,你熬好后记得叫我。”
  秋实得了叶寒的话转身就朝小厨房奔去,夏夜清凉半藏暑热,晚风吹面还是能唤醒身上暂歇的燥意,叶寒担心着青川又低头看着睡得很是香甜的阿笙,蓦然间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常嬷嬷,你带阿笙回暖阁睡觉吧,莫让他着凉了。”
  叶寒摸着阿笙柔嫩的小脸蛋颇是不舍,就在交给常嬷嬷抱时,睡梦中的阿笙竟措不及防打了个小喷嚏,朦胧的睡眼半合半开,黑溜溜的眼珠随意转悠一下,然后又眼睛一闭沉沉睡了过去,就像是一切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倒反将叶寒和常嬷嬷惊了一下。
  叶寒抚摸着阿笙浓密的头发,宠溺笑道:“跟你爹真像,都是爱闹腾的主。”
  说完,附身轻轻在阿笙额头落下一吻,叶寒这才带着秋实出了合璧庭,向月湖旁的凤凰台走去。
  端王府依山而建,夏季日头炙热如火,可待日落西山之后,暮色一下晚风便随山而落,越过月湖水泽席卷凉爽而来,身上的闷热烦躁便在夏夜晚风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凰台在望,叶寒沿着湖边水榭廊檐下往人喧热闹处走去。一湖之隔,从凤凰台处飘来的钟鸣笙乐不住传来,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人声喧闹和觥筹交错声,真是夜越深人不眠,唯一醉方休尽欢后才肯罢休。
  月湖水榭廊檐都是依湖而建,不似大路笔直不全是小径通幽,皆是顺着湖形而建,有沿湖岸边缘而建的临水水廊,也有景色宽阔无碍的半岛亭楼,或一湖上小桥越丛林而过,或水桥曲折穿风荷不见。
  叶寒已走过观波亭,只需沿着湖边榭廊转过前方那处转角,凤凰台便近在眼前。可世间万事难料,叶寒刚一转过廊角,脚就突然顿住,只见前方廊下一藏青色长衫的修长男子临湖而立,月色清朗,长袂生风,翩翩然仿若一月下仙欲乘风归去。
  “南之!”叶寒惊愕一语轻唤出声,倏然惊醒在此失神良久的宁致远回头一望,“你怎么在这儿?”
  凤凰台上夜胧笙歌,丝竹轻和战鼓声,更有娇柔软语媚生笑,美酒输佳人。临畔月湖水廊,粼粼湖水幽幽月色,隔了一水深浅仍隔绝不了凤凰台上的热闹喧声。人声已够,故人寒暄无需再添嘈杂,叶寒遂退去身后一众下人。
  下人散去,月湖水廊上只剩下叶寒与宁致远两人,如多年无见的知己好友两人相视一笑,彼此虽都未开口却早已互懂对方心意。岁月教会了他们去释然人世间的遗憾,既然情缘强求也难遂人愿,彼此后退一步,相忘于江湖又何尝不好。
  “真没想到,你今夜会在并州?”情人退为知己,再见宁致远,叶寒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从容与坦荡,无关情爱。
  宁致远浅笑回道:“你忘了,后褚被灭,夏国亦是战胜国之一,今夜北齐庆功设宴,我自是在受邀之列。刚才席间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有些上头,便离席在湖边走走,只是……没想到会遇见你。”
  叶寒平淡地看着宁致远,想着两人上次斜阳巷重逢也是在这样的六七月,并州盛夏不变暑热未减。可短短两年不见,记忆中的陌上公子却已鬓角染霜,早生华发,过往的沧桑被一点一点都刻在了他的身上。
  “南之,你长白发了。”叶寒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今夜月色如水,像极了那年他们还在云州时的夏夜,可再像也终究不是,宁致远心里说不出的惆怅感伤,勉强笑了笑回道:“国中俗事繁杂,虽不及北胡外忧直伤国本,但亦棘手难当,劳心伤神自是难免,白发自是早被催生。”
  夏国国情复杂如一沉疴良久的病人,想要治好谈何容易,即使如今外忧已除,可夏国国内的争权夺利亦是暗流涌动不断,否则定安公主也不会在嫁入夏国几年后才为他生下一名嫡子,其中个中缘由叶寒想想也觉得后脊生凉。
  良辰美景故友重逢,不适合太过沉重的话题,叶寒挑着一些轻松的话说道:“血莲之事,解神医都跟我说了,谢谢!若没有你夏国血莲救治,我的身子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血莲为夏国皇室圣品,百年难得一株,世间无价,而两人情缘早断,可为了她的病南之却还能倾囊相救,说真的她从心底里是感激他的,然而对叶寒的这份感激宁致远却承受不起,因为他不配。
  宁致远并不想隐瞒,托出实情道:“……其实血莲之事,你无需谢我,一切都是端王……”
  “宁国主独自离席闲散于此,可是嫌我北齐美酒不美,舞姬不似夏国女子温柔多情,不合你心?”
  一声天外之音从廊后传来,然后就见青川一身黑蟒朝服强势而来,大步生风几步便行至叶寒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似在宣誓主权。
  叶寒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他不是喝醉了吗,怎么会突然到月湖水廊来?
  携手十指紧扣,青川微偏着头在叶寒旁低声耳语说道:“我听陈福说你来凤凰台了,可我左等右等也未见你到,怕你中途出事,便出来寻你。”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叶寒仰头望着青川,有些担心他的“随心所欲”,他今日为东道主,宴会未完便抛下一众宾客先走了,与礼不符,特别是今晚夜宴上还有从京城来的封赏使者,那可是代表天子亲临。
  不到半丈之远,宁致远亲眼目睹着叶寒与青川两人之间的亲密耳语,顿时心下酸涩如潮。毕竟深情一场真心爱过,即便情缘已断,他亦难做到视而不见、心如止水。
  不敢逗留,宁致远强颜欢笑拜别道:“国中事忙,在下明日一早就要启程离开,在此不得久留,先行别过,还望端王爷见谅。”
  青川自是“大方”回道:“既然宁国主国务繁忙,那本王就不多做挽留了。陈福,你为宁国主好生掌灯领路,送宁国主出府,莫耽误了宁国主的大事。”
  说罢,青川也不待宁致远先行离去,便伸手一楼抱着叶寒转身就消失在廊角,然后就立即听见廊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随即唇齿交吻的缠绵声亦幽幽传来,时而难受哼吟,时而又娇媚百生,而站在廊前还未离去的宁致远久久呆立不动,如木偶一般,直到陈福出声小心提醒他,他才缓缓回过神来,然后低垂着满鬓白霜、带着一身孤寂凄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端王府,正如他来时一般。
  而这厢廊角后,青川强压着叶寒在墙拥吻住,待听见廊前无任何动静后,青川这才慢慢放开了叶寒,如夜的墨眼像饿狼般盯着叶寒抹胸上方那一片莹白嫩肉,闷气道:“以后不许再穿成这样出门!”
  叶寒被青川的一通莫名其妙弄得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听见青川这一句酸得不行的话,顿时胸中怒气成了一脸的忍俊不禁,娇嗔瞥了一眼青川,低声笑说道:“醋坛子!”
  如今回头细想,今夜盛宴青川没强制自己这位端王妃出席,恐怕宁致远会出现也是其缘由之一。
  多久没见她笑得这么开怀了,看着娇笑不止的叶寒,青川憋了一夜的烦闷就在这一刻一扫而空,然后伸手一把抱起她,在渐渐凉下来的寂静夜色中回了他们的家。
  月湖楼阁一处,二层站立两人,一前一后,一主一仆,同望着廊下男女的温情一幕。
  昆山羡慕道:“端王夫妇感情真好,就像民间的一对寻常夫妻。”
  公孙释望着水廊下远去的一对人影,回道:“是寻常,可也不寻常不是?”
  一阵夜风吹来引起公孙释一阵轻咳,昆山连忙扶着重伤未愈的公孙释回了房,关了门。楼外月湖,湖边环青树,青树有垂柳丝绦无数映湖,湖上有月有风有萤火几点,唯无一人乱此间空灵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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