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连登叶家门,世事人情难说清

  自那日绑架事件之后,叶寒又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原因无他,只因青川担心她出门再次遇险,一再强调不准她一人出门,若不是青川要去学堂,说不准真会一天到晚像守犯人一样守着她。
  所以,但凡只要青川跟花折梅去了学堂,家里就剩下她一人,这对她来说可是难得的自由,到江家串门唠嗑,跟江流画去集市转悠,到运河江边散步吹风,生活别提多滋润,只要在青川下学回来之前到家就行了。不过她运气还真是不错,没有一次被青川“抓“到,每天又刺激又窃喜过得不亦乐乎,有时连秦婆婆都打趣着叶寒,说她哪像是姐姐,不知道还以为她是被丈夫管得牢牢的小妇人。
  而今日,叶寒没有往常那般出门“放风”,只因她家的红姜地又迎来了收获的日子,如此重要之日她哪还有什么心思出门闲逛,怪不得今日青川出门居然一字也没叮嘱她在家别乱跑。
  “秦婆婆,你身子不好,在旁边看着就行了,别亲自下地。”
  叶寒连忙上前拉起秦婆婆年迈的身子,强势地把秦婆婆扶到房檐下让她坐下休息,虽然秦婆婆不肯,无奈叶寒和江流画的双双不许,只好无奈作罢,但忙习惯的身子闲不住,总会站在一旁不时替叶寒和江流画递下拿点东西。
  “小叶,这红姜叶是放在哪儿?”
  江流画是第一次采红姜,碧水叶、粉红姜这正值双十年华的少女哪有不爱莺红柳绿之色,光看着就是一种享受,不时还拿起一枚红姜在手中把玩,真是爱不释手。
  叶寒瞧着江流画难得的少女情怀,不由打趣着,“流画姐姐,你再这样反复掂弄下去,这红姜就熟了。”
  “扑哧”一声,一旁站着无事的秦婆婆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想着这叶丫头就是调皮爱闹,连带着流画也多了几分与年岁相当的俏皮。
  “你这小丫头就会打趣我。”
  江流画本就脸皮薄,又有几分读书人的习气,自然是说不过叶寒的伶牙俐齿,只能羞红着一张脸,在庭院中追着叶寒打闹。
  “好姐姐,你饶了妹妹吧,我再也不敢了”
  叶寒笑岔了气,抱着笑疼的肚子连连求饶,江流画也是一脸的气喘吁吁,一脸红晕洋溢着笑意,摆脱了孤冷怪僻的套子,这才是一个二十岁少女应有的样子。
  “叩叩叩!”
  三声轻轻短短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院中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院门,秦婆婆离门最近,上前开门,嘴里还用细软吴侬小调问着,“是谁呀?”
  还不等门外之人回话,秦婆婆就已打开了院门,赫然映入眼帘的就是身穿一袭鲜艳红衣如七月石榴花开的清丽女子婷婷立于台阶上,纤手执团扇,风暖四月天
  “林弋!!”叶寒十分惊讶门前来人,自从大年初一“闹翻”之后,就没见她再出现在自己家中,今日突然出现不禁让她极其纳闷,“你怎么会跑到我家来?不会是缺红姜了吧?”
  看着满地的碧色姜叶,以及老井旁还沾着泥腥子、未洗净的红姜,林弋轻笑一下,不屑说着,“我三元楼自然是缺红姜,但还不至于让我这个掌柜的亲自上门求购。”边说着,林弋轻移莲步袅袅走入叶家小院,好看的杏眼瞧向叶寒透着幸灾乐祸的笑意,“不过,听说你前几日不幸被太守胞弟绑到府中,差点小命不保,所以今日上门特来探望你一下。”
  林弋是什么性子的人叶寒能不知道,虽然她一嘴的明嘲暗讽,表面一看是来看自己出丑的,可实际上却是刀子嘴豆腐心,估计是来确认自己是否无恙才是真的。
  可站在叶寒一旁的江流画却不知,虽然她与林弋交情不坏,却容不得林弋如此□□裸地言“攻击“叶寒,因此上前礼貌说道,可一字一句全偏帮着叶寒,“林掌柜心善,与叶寒妹妹不过点头之交,竟也不辞辛劳前来看望,让流画自愧不如。如今妹妹身体已经大好,也不枉费林掌柜今日的一片善心。”
  其言下的意思是,人家早好了,你可扑了个空,想来看幸灾乐祸,没门!
  叶寒偷憋着不笑,没想到一向成熟稳重的江流画,居然也会说一口好挖苦,绵里藏针,功力十足呀,让她在心中不禁抱拳佩服。
  林弋也是出身高门,哪不懂女人间的唇枪舌剑,听后只是明眸一转,清颜浅笑,丹唇吐音,回击着江流画,“原来江姑娘也在,林弋眼拙,一时没看见。不知你是来买红姜的,还是跟我一样特地来探望叶寒的?”
  江流画不过是西城贫家小户,哪买得起红姜金贵,林弋这话不仅漂亮地回击了江流画一把,更把叶寒“嘲讽“地淋漓尽致。
  正当叶家小院陷入剑拔弩张的僵持之时,一声轻柔女声从门外传来,“林弋妹妹,你玩心又起了。”
  声音如柳絮温婉,亦似水柔情,虽未见其人但叶寒却听着很是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样,但怎么也记不起来,而这厢,林弋也立即收起了玩闹的面孔,侧身回望站在叶家院门之人,笑语盈盈,娇嗔着,“雾怜,你就会拆我台。”
  听着林弋这么一提醒,叶寒这才恍然大悟,这一柔弱少妇不就是那晚在云州府的太守夫人吗?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前,难道是来替萧南报仇的?
  叶寒向江流画使了使眼色,让她别轻举妄动,然后自己理了理衣裳上前几步行礼,恭敬说道:“叶寒不知太守夫人降临鄙院,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一旁江流画也连忙扶着奶娘,紧跟着行礼,怪不得小叶让自己别跟林弋对着干,原来她是有太守夫人在后撑腰。
  雾怜本就不是官家小姐出身,没有这么多的礼数规矩,而且今日来还是替小叔萧南专程向叶寒道歉的,怎可再受叶寒如此大礼,因此连忙扶起,不敢当,“叶姑娘不必多礼。今日我不请自来,打扰了姑娘,还望你别介意。”
  “夫人客气了,里面请。”
  叶寒礼貌迎客,当萧夫人出现在自家门前时,她也猜出必定是为了萧南而来,只不过她有点意外,谁会想到贵为太守夫人的雾怜,居然屈尊到她这一破落小院来。
  叶家堂屋内,一行人落座,寒暄问暖一番后,雾怜才道明来意,“那日我家小叔轻狂,惊着了叶姑娘,所以我今日特上门替小叔道歉,还请叶姑娘宽宏大量饶恕小叔。”
  边说着,就有丫鬟仆人捧着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等等走进放下,在屋中垒成一堆小山,太守夫人如此隆重道歉赔礼,真让叶寒三人不知所措,连忙婉辞着,“夫人言重了!如此大礼,叶寒真是受之有愧,而且”,说到这儿,叶寒也面带愧意,道着歉,“……而且那日,我家小弟也因护姐心切,一时莽撞,让萧公子身受重伤,叶寒在这儿也先替小弟青川道歉,希望太守和太守夫人大人有大量,莫与小民计较。”
  其实,叶寒心里也怕,自古民不与官斗,因为斗不过,而那日青川把萧南打得如此惨,如果太守护短追究维护胞弟,那他们三人就完了。如今,太守夫人却亲自上门道歉,绝口不提与青川有关之事,看样子是不追究的样子,她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见叶寒年幼却如此通情达理,雾怜更是为自家小叔感到羞愧,“叶妹妹真是大度之人,雾怜在这儿替小叔谢过了。等过几日小叔伤好,必定让他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雾怜起身朝叶寒郑重行了一礼,叶寒没觉得什么,倒是让周围几人都略感吃惊,要知道官不跪民,老不跪幼,雾怜这一拜,抬高的是叶寒,折辱的可是自己。
  离雾怜最近的林弋最先看不下去,上前一把扶起雾怜,明显有气,“你行什么礼,又不是你犯的错?萧南混账,他亲哥都不愿理会,你这个当嫂子的干嘛出来替他收拾烂摊子?你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要是出什么事,谁负得起责,最终心疼的还不是太守大人。”
  雾怜只是云淡风轻,一笑而过,“子不教,父之过。公公婆婆早逝,长兄为父,那我这个嫂子也算是他的长辈。他如今闯下大祸,自然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好叶姑娘无大碍,否则我万死难辞其咎。”
  虽然只有简单两面之缘,但雾怜的为人叶寒也看了个大概:萧南的身份注定了他不会受到律法的制裁,即使叶寒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咽下,毕竟自古以来民斗不过官。可经过雾怜今日登门道歉这么一出,说真的,叶寒心中怨气确实少了不少,人也舒畅了很多。
  其实,在遭遇不公的很多时候,人为什么一次次上诉伸冤,要的不是被金钱打发息事宁人,也不是什么其他赔偿,他们要的不多,甚至是很简单——就是犯错之人的一句真心实意的道歉,一个认错的态度,一种作为人应有的尊重。可惜的是,那些犯事的大爷们,几分权势钱财在手,就视他人为草芥,让他们道歉,说不定入了他们之耳,恐怕得到的还是一抹讽刺和讥笑。
  无论雾怜真心还是假意,可刚才那一番话真的说动了叶寒,叶寒起身诚挚谢过。
  她们走后,叶寒、江流画和秦婆婆看着屋中垒成一堆小山的礼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江流画本是书香门第出身,京城的清贵人家怎么也见识过不少的好东西,而这堆小山似的礼物一看就是好物,看来太守夫人是真心来道歉的。
  拿起一缎泛着淡淡金光的流云锦,江流画感慨说道:“都说太守夫人为人温婉,待人亲和,辩是非,如今一见,果真不假,怪不得被休之后,能被太守再娶为发妻。”
  “太守夫人是二婚?”叶寒有点惊讶,这个时代女子被夫家休弃之后居然还能再嫁为官家妇,着实是少见,更是天方夜谭,听后叶寒八卦的本性又突然升起,追问道,“既然太守夫人这么好,为什么她第一任丈夫还要休了她?”
  “嘘!叶丫头,这个可不许乱说!”秦婆婆突然压低声音,警示着叶寒祸从口出,“太守大人最忌讳有人议论谈及此事。听说原有一世家小姐看上了太守大人,就到处抹黑太守夫人,最后该家族一夕之间就被连根拔起,男子世代为奴,女子世代为娼,从此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嚼太守夫人的舌根了。”
  叶寒这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太守夫妇的陈年往事,虽然真实性有待考确,但有一点她倒是比较肯定的,这太守夫人应该是个心善的好人。
  看着这一大堆礼品,叶寒最终还是没动,江流画也比较赞成她的决定,然后把它们放在闲置的暗房里,等着什么时候再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拿江流画的一句话来说,这么贵重之物,不是她们这种平常人家用得起的。
  太守夫人一行人走了之后,叶寒和江流画又继续着没干完的活,把红姜洗净,擦干,风净,收袋,最后秦婆婆身子也倦了,江流画便扶着她回了家,临走前还不忘拿上一束碧色姜叶,为家添上一抹晚春春意。
  江流画和秦婆婆走后,家中就又剩叶寒一人,而现在离青川下学回来还有一段时间,想着无事可做,叶寒便拿起一方素色丝帕来到老井旁,站在那一树繁盛如雪的梨花下采摘起来。
  以前在元州时,她曾因为好奇跟同村的一世代酿酒的人家学过几手,虽然只学到一点皮毛,但若酿制果酒花酒却绰绰有余。说到这儿大家估计都猜得到叶寒采梨花来是拿来何用了。
  常看书中写到,江南女子泛舟采莲,桨声几重波澜,小舟船头便是满载的粉荷绿莲蓬,好不轻巧容易,可今日她既没划船只伸手摘花,却累得个不行,只因梨花枝头太高她个头太矮,仰头半晌累到脖颈胳膊发酸,摘了半天也只摘了半捧淡黄浅蕊梨花,好不气馁。
  “叩叩叩!”
  又是三声清脆的敲门声,叶寒以为是青川下学回来了,连忙开门而去。
  “青”
  青川的名字还未念完,叶寒便呆住了,纳闷地看着院门前的来人,心想着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怎么都络绎不绝地驾临自家的破落小院。
  今日宁致远穿着一身北齐世家公子闲适打扮,去冠留发,青丝后束全垂,广袖长服,站立于台阶高处,有一种仙人驾临之感,清风弄云,飘然而至。
  宁致远这是第二次见到叶寒,虽然她容色最多只算清秀,却莫名让他熟悉,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相识。
  是在哪儿他们一定见过,他异常肯定,但现在却一时想不起来,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很奇妙,熟悉又透着些许神秘,就好似一张写有字的白纸在天空中飘荡,他不住向前奔跑追逐,只为伸手抓住看清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你是,那天在云台山下的白衣公子。”
  叶寒初有微愣,但话却是肯定十足的陈述句,当宁致远出现在眼帘的那一刻,她就全记起来了,因为他令她太影响深刻了!只不过,这是后话。
  宁致远没想到叶寒还记得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人,这样也好,省去了他很多不必要的话语,“叶姑娘,在下宁致远,今日登门拜访,特为好友萧南而来,向姑娘致歉。”
  果然如此,叶寒心里暗道,今天是怎么了,是专门的黄道吉日,适宜道歉赔罪,还是商量好的车轮阵,非得让她发誓原谅萧南才肯罢休?
  “宁公子真的不必,先前太守夫人已经来过了,赔礼道歉我已接受,所以那日之事无需再提。“叶寒真是纳闷了,自己不就是个升斗小民,怎么这些有权有势之人都争先恐后跑来道歉,她又没什么有利可图。
  这事还真是叶寒想多了,其实,宁致远前来道歉目的跟太守夫人差不多,都只是想向叶寒道个歉,但也有不同,宁致远说不出心里那一丝怪异,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呼唤招引着他来,又好似一种莫名其妙说不出的执念,诱使他来到这儿。
  虽然叶寒婉言推辞,但宁致远还是把礼数做全,诚挚道歉,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可叶寒听着却不由联想到了自己平白无故遭受这场无妄之灾的缘由。
  她记得那晚萧南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若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位翩翩贵公子应该就是萧南心心念念的情郎吧,要不然他也不会亲自上门替萧南赔罪。
  所以,这也是叶寒一直尽量把这件事化小化无的原因——那日萧南精神恍惚说出的秘密,这么不容于世的畸形爱恋,自己居然知道了,若此事扩散出去众人皆知,那云州太守的脸面往哪搁,所以自己从醒来后就守口如瓶,装作什么都不知,一如往常,否则以太守的势力,自己一家三口肯定难逃一死。
  至于,宁致远今日的到来,叶寒没有防备,也不打算深究,因为还有一事在她心里盘桓已久。她记得萧南那日说话时的一个举动——脱掉外衣,里面居然身着一袭藏青色长袍,是如此痴迷,如此爱惜,生怕把它弄脏弄破了
  “叶姑娘,叶姑娘你在听吗?”
  “”,叶寒从一声声遥远的呼唤中慢慢回过神来,见宁致远正奇怪看着自己,她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不由脸颊一红颇是尴尬,微垂着头细声问着何事。
  宁致远笑着不说话,只伸出手落至她的发髻间,似蜻蜓点水若有若无,不知在干什么,但又很快收回手落至她的眼前,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的白净大手轻轻展开,露出手心中一片洁白无暇的梨花花瓣。
  “梨花嬉春,最爱落在少女青丝上。”
  莫名间,叶寒忽然觉得这世间好安静,安静到她仿佛能听见了梨花落下的轻灵声,还有她胸中“砰砰“作响的心跳声?那是晚春寂寞在少女身上玩闹着几分春色撩人,还是少年顾春,误捡白梨拨乱了少女心中的一池春水,谁知,谁又知?
  叶寒连忙偏过头去掩着尴尬,却忽又转过头来,黑白分明的清眸直接迎上宁致远那似春色温柔的眼眸,俏皮带着几丝狡黠似笑非笑与他说道:“你真的是想替萧南道歉?”
  少女清眸宛如清泉潺潺漫不经心地流过他的眼中,滑落至他的心里,轻轻缓缓清清凉凉,让他莫名感到说不出的舒服宁静,就好似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汪清泉,重获新生。第一次他失了他的谨慎稳重,大放厥词只为博她一笑,“姑娘若有什么要求,请讲,在下定竭尽全力。”
  叶寒轻轻走近,近到两人之间仅剩一门之隔的距离,突然莞尔一笑,眼波流转盈盈如水,轻声慢口说道:“明日下午丑时,你我一同去云州府!”
  宁致远清目一亮,不问缘由,自是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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