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白术不可能不知。
  孟侠沉默了片刻,俊脸露出些许困惑来。
  这些年,想要突破天门的,何止一个洗心派?只是此事为何牵扯到你,你便是再有虚名,那也不过是一个所谓的佛骨,只能落于你自身,和那所谓的天门又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地止住,神色古怪地看向谢忱山的小腹。
  孟侠脸色沉重地说道:我觉得我想的是错的。
  谢忱山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觉得你想的是对的。
  孟侠的茶杯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却因为浅浅包裹着灵气才没有碎裂开。他的神色冷漠下来,冰凉的剑意忍不住外露:洗心派是疯了吗?
  谢忱山叹了口气,泄去了包裹的灵力,先是温和地说道:你明知道你现在控制不住这身磅礴的力气,还不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然后才摇头说道:如果有重开天门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难道你不动心?
  佛修的声音甚至显得有些薄凉淡漠。
  你现在愤怒,不过是因为我与你是友人,所以你会因为牵连到我而如此。可我若是一个与你无亲无故之人如魔尊那等,那又如何?
  孟侠嗤笑了声,吊儿郎当般地舒展了下手脚,漠然说道:可人不就是这种狡诈的本性?自然是亲近之人,才会记挂几分,如那等遥遥在外的不相识者,能感慨上几句已算是不错。
  他这话说完,这才重新打量了眼谢忱山。
  我听说这段时间,广夏州出了点事情。最后是给个佛修平息了,那会还想着会不会是你,现在看来着实是你了。不然哪个佛修的身旁还跟着头魔物,简直是给自己找没趣。
  谢忱山敛眉,有些无奈地说道:当初与你所说,那全无干系的话,如今倒是要换上一换。那魔尊与我着实是有些从前的缘分。
  当初说那话的时候,佛修却也是没想到还有后话。
  孟侠的脸色一僵。
  这佛修的脾性就是忒冷清了点,外热内冷,要与他捂熟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所以白术此事,对谢忱山来说多少也是有些记在心里了。
  能让谢忱山用上从前缘分这样的字眼,那对佛修来说,可就不仅仅是一个旧相识能形容得了的。
  孟侠回忆了一下他出了大能遗址之后纷至沓来的消息,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我倒是知道你为何要带魔尊来广夏州了,没想到从前那番做人的话,你倒是当真了。
  谢忱山举起茶杯,轻轻地碰了碰孟侠的杯子,平静地说道:魔尊既然当真,我自也得全力以赴才是。只不过人之一字,我己身也勘不透,最后莫要误人子弟就好了。
  孟侠哼了一声:他在广夏州闹得这一波都无人认出他的身份,这还不足够吗?
  从前魔尊可敛不住那般多的魔息,一旦出现便是惊天骇地。如今只不过是少少流传着一头厉害魔物的传闻,已经是天上与地下的差别了。
  他吃下最后一口凉透的灵茶,缓缓说道:无灯,有些事情,如果你不参与其中,就算是千般算计,以你的能耐,既能看透,也自然能躲开。
  谢忱山笑着说道:你是大派弟子,自然清楚逆流而上,不如顺流而下的的道理。
  孟侠抱着茶杯嘀嘀咕咕:就跟你不是大派弟子一样,你那方丈师父就不想捶你?
  谢忱山斜睨他:我师父可比你看开多了。
  孟侠其实并不清楚谢忱山想做什么,但是近来修仙界的风声确实让人有些不安,再加上洗心派的事情,这让孟侠有些敏锐过头了。
  罢了,要是我这般劝说的模样传到外头去,我这面子里子都要掉没了。孟侠自嘲道。
  他在外头可是雷厉风行的脾气。
  谢忱山抿唇笑起来,倒也是卸下了在外头端着的模样,笑眯眯地说道:我晓得你是在记挂我,不过此事我心中有数,你放心便是。
  与孟侠这般人交好,一旦成为了朋友,就当真是一辈子的交情。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只不过白术若是连数十年前的相会,都是一场谋划的话,那这其中所藏,怕是要比我之前猜测得还要深远。
  而这其中,必然与魔尊有关。
  谢忱山晚间回来的时候,赵客松正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树梢上那片暗影头疼。眼瞅着大师进门,他急忙说道:大师,魔尊抓了我的鸮上了树,却是不肯还我!
  那呆娃哪怕落到了魔尊的手中,也不知道叫唤几句,真是让人可气。
  赵客松一边给这傻子生气,一边却也担心要是魔尊一口把那鸮给吞了,那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求也求不回来了。
  谢忱山踱步到树下,仰头看着那片暗影。
  确实是暗影。
  垂下来的触须软绵绵趴着,就好像有气无力那般,见着谢忱山回来了,稍稍晃晃,又啪叽落了下来。
  谢忱山忍不住笑起来,对赵客松说道:莫怕,先回屋去。
  赵客松对大师很是信任,见大师都这么说,尽管心中很是担心,却也乖乖回屋去了。只是不知怎的,他进了屋后,回身望了一眼小院中的仙音袅袅与暗影重重,这两种格格不入的气息混淆在一处的时候赵客松真想封闭掉自己的五感,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已然在树梢落下的谢忱山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屋内,敛眉轻笑。
  魔尊在怄气?
  他混不在意地在那摊软烂的暗影旁坐下。
  赵客松在底下并没有看清楚,只以为是斜阳西下,才显得魔尊的身躯诡谲狭长,如同拍扁的虚影。可是从谢忱山这边望去,那勉强维持的人形却是有些古怪,虚幻的黑雾中藏着些许死气沉沉的触须,人族的外表只不过是花架子,底下皆是些望之生畏的扭曲模样。
  谢忱山听到魔尊古怪的嗓音。
  怄气,是什么?
  谢忱山想了想说道:最近几日我常出门,却不肯带着魔尊一起,魔尊心中不舒服,这便是怄气。
  魔尊的形态重新凝实了些,那张俊美的捏脸露出来,同时从黑雾中掏出了一动不动的鸮,淡定地说道:那魔尊在怄气。
  谢忱山接过魔尊递来的鸮。
  这鸮也确实如赵客松埋怨的那样,别说是叫唤了,就算是被魔尊吞了进去,也镇定得仿佛不过是换了个地盘睡觉。
  只是炸着毛。
  在谢忱山的怀里,鸮抬起只眼皮,似乎确定了是谁后,那眼皮子瞬间耷拉了下去。
  情绪异常稳定。
  谢忱山揣着鸮还没一会,一根触须蓦然穿刺过来。
  那鸮好不容易发挥了一下作为鸟类的特长,猛地窜了起来,扑闪着翅膀飞到了更高处。
  见鸮离开了谢忱山的怀里,那根触须又软绵绵垂了下去。
  见谢忱山看过来,魔尊很认真地说道:怄气。
  那执拗冰凉的嗓音听起来还有几分古怪的可爱。
  谢忱山想。
  哎呀,这可是有些不妙。
  咕
  一声绵长奇怪的声音响起来。
  就连在屋内的赵客松都听得清清楚楚,让他愣了片刻才蓦然反应过来,这岂不是鸮的叫声?
  赵客松猛地推开了窗。
  小院独立的那棵古木上坐着一人一魔,而在他们之上的树顶,站着一只黑魆魆的炭球。赵客松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的鸮。
  那鸮立在树端,扑闪着翅膀,咕咕叫了起来。
  它飞起来,绕着魔尊的头顶一圈一圈地转着,古怪绵长的叫声中,时不时夹杂着几句,似乎是人族语言,却又不大相似的絮语:咕咕咕你咕要死了咕咕
  赵客松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那绵长诡异的叫声中,他急得窜出了窗户,一下子闪身出现在那半空中把胡乱叫唤的鸮一把捂住了鸟喙,急忙说道:你在胡闹什么?!
  平日里,他想要鸮叫几句却死活都不乐意。
  现在倒好,这又是在瞎叫唤什么呢?!
  这还不如不开口呢!
  赵客松落地,捂着鸮的鸟喙尴尬地说道:大师,魔尊,你们别把这呆娃的叫唤放在心上,你们聊,你们继续聊
  他同手同脚地退回了屋内,猛地把门窗都关上了。
  然后赵客松视死如归地封闭了自己的五感。
  屋外。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刚才,吃了,不错。
  谢忱山失笑。
  要是吃了那鸮,牧之那孩子怕是会哭出来。
  赵客松面上不怎么显露,可是端看他那日夜抱着傻鸟的模样,也该知道他对养着这鸮还是上了心。
  话又说话来,谢忱山这段时日频繁出门,也着实是有事。
  诚如赵客松所言,谢忱山做事,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尽管面上看来,他来广夏州不过是无所事事,可若是当真无事,有怎可能在广夏州逗留了这么长的时间?
  谢忱山道:近来,魔尊身上的魔气,已经尽数都遮掩起来了。
  魔尊已然化为了人形,闻言,便也慢慢点头,伸出一只苍白细长的手,在残红落日下,根骨显得有些瘦削。
  今日,那剑修,不曾发现。
  谢忱山并没有去问那剑修是何人,只是淡笑颔首:魔尊并非是不能够收敛,只是在往日的环境中并不需要如此。这广夏州是人妖魔三者的集聚处,在这里生存的妖魔总会比他处要多一些,我想,倘若魔尊在此走过一遭,或许也也能耳濡目染,学上一些。
  他用上了学这个字眼,又是否有些过于贬魔尊了呢?
  实则不然。
  因为人族便是这样一种擅长互相学习的种族。在彼此相交的过程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谢忱山自然可以直白教导于魔尊,可这样便只不过是一种教授,而无法让魔尊的眼中落入他物。若是魔尊的眼中只能容得下谢忱山一人的话,那永远都无法如魔尊所愿,做一个人。
  单独的教授被谢忱山给否决了后,那也便有用这般大的环境氛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魔尊的做法。
  当魔尊真的学会收敛的同时,也意味着他的眼中,总算融入了这世间的景色。
  而不再是在高高遥远的云端,不知何处。
  如魔尊极其偶尔会与赵客松搭话,如今日驱赶那试图靠近的剑修,那都是极小,极小,却是猛一大步的变化。
  谢忱山在带领着魔尊览阅人间百态的同时,倒也曾经想过这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层面上的玷污呢?
  在世间眼中是如此可怖的魔物,本质上却是如此懵懂无措。
  谢忱山伸出手,摸了摸魔尊那顶扎满小辫子的头发,自从佛修帮着他打理完这长发之后,魔尊便时常宝贝着,不容得有半分的散落。
  世上的事情,可真是荒诞有趣。
  最是凶恶可怖的魔尊,却是如此空白。
  而被人歌颂为佛子的慈悲佛修,倒是沾染了好一手算计谋划。
  谢忱山轻声说道:魔尊已经许久不曾进食,是已经不需要了?
  猩红的眼眸抬起,魔尊盯着谢忱山。
  单手却盖住了肚子的位置。
  不饿。
  魔尊拧着眉,像是个人般在认真纠结着。
  饥饿,感,会有,却不再同,从前那么,难以忍受。
  谢忱山想。
  就连说话的能力,也逐渐见长啊。
  那看来还是与之前观心镜中吞下的东西有关。他道,魔尊可有察觉异样?
  魔尊便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冰凉地盯着正在沉思的佛修。
  不会。
  那种味道仍然时时刻刻蛊惑着他。
  却不会在同之前那般凶猛。
  每当灼烧的饥.渴翻上来的同时,宛如有种奇怪的力量也在同时按下去。
  如此往复,魔尊便也失却了进食的胃口。
  那可不代表他不饿。
  血食的渴望乃是天生,自打他诞生在此间,就不曾消退过的饥.渴,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排解的。
  若他当真渴求,身旁的佛修便是其中至宝。
  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骼,无不是上佳抉择,甚至那已经是他们之间定好的契约,迄今为止魔尊已经都牢牢守着彼此的承诺。
  那当他饥.渴的时候,自然也能够以佛修为食。
  那
  不过是本能最渴求的悸动。
  可魔尊没有动。
  一只手递到了魔物的面前,佛修的声音仿佛是洞察了什么一般,淡淡地说道:虽然如此,可并非是完全不饿罢?
  此前如此庞大的进食量,又怎么可能真的轻易被压制呢?
  那手腕上,已然划开了浅浅的细痕。
  香甜的味道渗了出来,甜得血眸瞬间幽深。
  触须无法自控地缠绕住那手腕,尖尖的那头抹去血红的痕迹,浅浅的血液哪怕只是沾染了一丝,都如同在魔物的全身爆炸开来。
  触须宛如颤抖了一瞬。
  然后魔尊道:不。
  魔的声音先是小小的,是人的话语。
  不。
  然后是古怪的,奇特的,扭曲的语言,仿佛是直接出现在人的心头,烙印在人的意志之中,沉闷诡异地翻滚着。
  不。
  屋内本该封闭了五感,什么都无法感知到的赵客松蓦然睁开了眼,朝着床边呕出了好大一口鲜血。
  他的经脉震荡不已,好似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语言。
  魔道:不。
  佛修身在最近处,本来是最受冲击的那人,可他属实安然无恙,甚至还能分得出心力去护住这修仙居所。
  免得在魔尊沉沉的威慑之下毁于一旦。
  谢忱山无奈道:您本就以血肉为食,这也是我们先前定下的契约,魔尊何须拒绝?
  这话可是不错。
  魔尊那脑袋翻来覆去地想,也想不出应对佛修的话。
  于是魔尊便生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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