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嫡出_分卷阅读_145
明玥先前看她被裴云铮问得心虚往自己这瞟,便觉这四太太要扯上她说话,果不其然。
她心下不禁暗骂:我今儿是头一天进门,事情还没搞清楚你就给我挖坑,这也忒不厚道了!
裴云铮在旁边微微蹙眉,气四太太将明玥扯了进来,一时要说话,却见明玥已盈盈站起,端正地福了个身,徐徐道:
“幼时祖父曾教我们读过一篇《为兄者》,里头有一则坊间实事,是说一家里父母、亲族早亡,兄长带着妹妹和投奔而来的堂弟相依为命。兄长疼惜弟妹年幼,白日里自己下田干活累个半死,晚上还要做短工到半夜,为的便是妹妹与堂弟能同旁人一般餐餐有肉、穿上件绸衣。渐渐地,堂弟、妹妹都大了,可是哥哥看着他们被养得白嫩的手指却更舍不得他们受一定点儿苦,宁肯自己啃着窝头累出一身病,却也要弟弟妹妹锦衣玉食。
七、八年里俱是如此,坊里上下,无不夸赞,因而举了孝廉,不但举了管,朝廷还特赐了“兄长之风”的牌匾。”
听到此处,四太太立时忍不住拍手笑了声,扫着众人酸刻道:“这才该是兄长之道!侄媳妇果然是世家出身,见地果然不凡。”
席间众人脸色各异,却都没有出声,裴云铮挑了挑眉,身子后靠,静静瞧着明玥的侧脸,只听明玥的声音带了隐隐的笑意又续道:“只是,这长兄的身子因常年劳累已是积劳成疾,举官不足一月便故去了。剩下那堂弟与妹妹孤苦无依。”
这时,一旁的裴云暄忽轻叹了一句:“好在弟弟妹妹也已成人,没了兄长也能活下去。”
明玥却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按说是如此,然而那长兄在时太过疼惜弟弟和妹妹,妹妹是姑娘家,原该多疼一些的,可那堂弟却也疼惜的不得了。长兄一去,家里本就不富裕,可弟弟过关了好日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下田劳作,只如平日一样吃香喝辣,家中不多的积蓄很快便被他挥霍没了。他受不了苦,便打了歪主意,赌上了钱,不但将最后一点银钱输光了,还被赌房断了两根手指。”
四太太面色一变,明玥却偏又看着她说:“后来呢,他将主意打到了堂妹仅剩的一点儿傍身银子上,堂妹不肯给,他一怒之下,竟杀人取财。最后,终至牢狱,被砍了头。”
这下不仅四太太,连四老太爷和裴云墨也稍变了脸色。
然而,明玥还没有说完:“及至这个时候,人们却又反过来大骂那兄长,说若不是他那般疼护,那弟弟何以连求生之道都不会,最后竟至斯田地?因这,朝廷不但收回了赐的牌匾,还命县里将此事传习,已警后人。当日读过此篇,祖父便曾教导,可见兄长之义,非在一时一事,更不在偏溺。”
——她这话不客气地说就是在说四太太,裴云铮这是为着你儿子好,别不识好歹。
一时说完,堂上竟是无声,片刻,大老太爷先行抚掌道:“不错,这才是正理!”
他一说完,裴云暄与裴云岩也当即笑了,暄大嫂子在一旁道:“弟妹说得真好,这兄长当真不好当啊!”
明玥冲她笑了笑,心里猜着四太太能到裴云铮这来耍无赖,恐在他们大老太爷府里也闹腾过,裴云暄和裴云岩没帮忙自有缘故,她在这里索性将他们拉到裴云铮一边,一块连夸带诉苦,暄大嫂子这话是承了这个情。
明玥微送一口气,偏头看裴云铮,裴云铮却低下头喝茶,不过明玥看见他嘴角轻轻勾了勾。
只是四老爷一家脸色着实难看。
大老太爷便摸摸胡子挑眉道:“墨哥儿没习过武,进到军营里定然呆不惯,你们也该让他到外头自己个儿历练两年。”
先前没说话的裴云岩这时便起身到裴云墨胸前拍了两下,直把裴云墨拍得两个趔趄,说:“六弟,你这身板不成啊,得多练练,否则伤个一回半回,身上戳上几个窟窿或是受个几刀怕就不成喽。”
这里除了明玥,旁人大抵都知晓墨哥儿的德行,那是个见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主,唯一爱做的便是与丫头们钻营调笑。肚子里没墨水,先前还非得让裴云暄给他在工部谋职,不成后四太太在大老太爷府里也闹了一通,且自小到大,裴云墨没少打着几个堂兄的名头在外头瞎混,当真都是避而远之。
这还没算当初听闻裴云铮“葬身”高丽时四房里做的事。
墨哥儿听他这么一说,眼里也有些惧色,四太太便伸指指着裴云暄几个,作势要哭,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恨恨咬牙。
☆、第153章
一时众人都瞧着四太太,带着些许防备的意味,也恐她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到底这么多小辈在场,闹起来不好看。
大太太便作势瞪了小儿子一眼,嗔道:“岩哥儿,休要吓唬你六弟。”
裴云岩却是挑着两道浓眉,道:“我可不是唬人,受些伤也还是轻的,去岁五哥中了毒箭,没差差断了一条膀子?后不也是生生剜掉块肉,刮了骨才算保住这手臂?六弟不信可瞧瞧,那碗大的疤定还在呢!更甭说那些战死沙场的,多半的全尸都没落一个,不说旁的,辽河的水至今还是血红血红的,你随便一捞,便能捞出腐了的断胳膊断腿儿来!还有当初浩哥儿……”裴云岩说到这里猛地顿住,他和好几人同时看了裴云铮一眼,见他笑了笑示意无妨这才放心。
女眷们后面没太听清,光前话都有点儿受不住,暄大嫂子摆手道:“呀呀,快莫要说了,听着都够心惊的,姑娘们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裴云岩便摊摊手,径自坐回自个儿座上。
暄大嫂子看看明玥说:“我瞧着还得是五弟妹,刚刚听了这些也像是不怕的,比咱们强。”
明玥正在想岩哥儿方才所说裴云铮受伤一事,她倒不曾知晓,也不知真假,昨晚……她自没好意思往他身上看,这会儿听了暄大嫂子的话便稍稍垂眸说:“嫂子顽笑了,我听着自也是惊心的。只是我家里四哥也是从武,每次回府身上总有些伤处,有一回堪堪伤在了心口,着实惊险得很,亏得他自幼习武体格好些,这才扛过去了,却也是养了大半年才缓过来。”
裴云墨原本听了岩哥儿的话就已有些心凉,如今再听明玥一说,立时虚虚地退回到座位上,苦着脸叫了一声:“娘!”
知子莫若母,四太太一听他这声便晓得他这是被唬得怕了。实际上裴云墨自个儿也不是十分情愿到军中谋职,他还嫌这去处又苦又累,更无丫头在身旁伺候,只是他文墨不成,偷偷跟着人做生意又被坑进去不少钱,现四老爷不敢叫他胡乱折腾了这才想到裴云铮这处做个参将,想狐假虎威地混荡日子罢了。
可要让他上前杀敌,那是打死他也不干的。
四太太一瞧也是又气又心疼,恨不能将儿子抱在怀里拍拍哄哄,但是一瞧堂上众人神色,又不禁憋了一口气,酸酸道:“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裴家的种,从前里老爷子就偏着云哥儿,现如今你们还偏着。”
——她嘴里的“老爷子”说的是裴云铮等人已故的祖父。
裴云铮攸地抬头看她,眼神略有些冷,四太太竟有些怕,忙偏过头去。
大老太爷已重重一墩茶盏,肃容对四老太爷道:“如此不敬的话也敢说!老四!”
四老太爷也皱了眉,斥道:“行了!今儿是甚么日子,好好地坐着吧。”
四太太脸上一臊,有些挂不住,立时揪着帕子挤出星星点点的泪花来,“这里哪还有我坐的地方!我也不在这碍眼,且自去了罢!”说着,竟是一扭身直接出了正堂。
明玥微微意外,不由看了裴云铮一眼,裴云铮朝她轻轻摇头,示意不必理会。
不过今儿到底是他们认亲,不好叫四太太独个去了,裴夫人便咳了一声说:“这孩子们说话呢,四太太怎还真恼了。姝儿,你快去看看,莫叫你四婶娘生气了,午饭的时辰都过了,咱们在里头等着她呢。”
裴殊应了一声要去,裴婉咬着唇过来:“姝姐姐,我同你一并去。”
大太太示意暄哥儿媳妇:“你也去劝劝,甚么日子呢还闹气。”
暄哥儿媳妇笑了一下说:“娘和三婶放心罢,四婶娘又不是那等小气的,不过话赶话说急了,还能真作了气不成,我这便去将四婶寻回来。”说着,领着裴姝和满脸通红的裴婉去了。
闹了这一番已过午时,裴夫人吩咐立即摆饭,女眷们都到里厢去。
裴云铮起身后极快地握了下明玥的手指,低声说:“等下四婶再回来,你莫理她就是,你……好好吃饭。”
明玥微微脸红,后面岩哥儿媳妇也不禁抿嘴笑了,过来挽了她说:“五弟妹随我来吧。”
裴云铮冲她略点了下头,明玥恐婆母等,忙往裴夫人身边去了。
到了里厢没坐多大会儿,果见四太太跟着暄哥儿媳妇和裴姝回来了,她自己也不觉得发讪,只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坐下说笑,不过没法子再提墨哥儿的事了。
——明玥觉得自己又见识到了脸皮的新厚度。
女眷们也吃了几盅酒,四太太倒自己和明玥热络起来,明玥听她拐着弯儿的打听郑家众人的差事,明玥便只大略应了一两句,又说自己成日在闺中,不甚懂这些。然四太太却又契而不舍地将话绕到邓家,打听起邓文祯和公主来,最后竟还问到邓素素可定亲了?
明玥心中警铃大作,笑答道:“四婶是个热心肠,我先替表姐谢过。不过表姐的亲事大体已定了,到时她成亲四婶若是得闲,可来喝杯喜酒。”
四太太听出了她话里明显的客气疏离,讨了个没趣儿,不由暗自撇嘴,心下大骂明玥油盐不进,却又无法,只好挪到一旁看着正端上桌的鱼翅羹发狠。
裴夫人悄悄拍了拍明玥的手,叫琳琅亲自动手给明玥盛一碗。
琳琅短暂地顿了下,裴姝瞟她一眼,琳琅咬咬唇低头,忙上前伺候。
这顿饭吃了挺久,直至未时末才完,众人离开时暄大嫂子拉着明玥的手说:“咱们两府离得不甚远,往后五弟妹要常来才好。”明玥笑着应了。
四老太爷一家和二房的裴云奉就暂且歇在裴府,裴云铮盯了墨哥儿两眼,墨哥儿想起明玥和裴云岩的话有些发怵,依着这位五嫂嫂先前话里的意思,裴云铮是断不可能允他胡闹、偏护着他的,若是只叫他自己留下……裴云墨胆子一怂,朝四太太咧嘴道:“五哥新婚,我还是先不在这碍、碍着,过阵子再来罢。”
四太太拉着脸没说话,裴云铮也没说话,四老太爷只好在一旁干笑两声自己给儿子找了个台阶下:“你早该想到这个,你五哥才成婚,还有的忙。”
今儿一直没说几句话的裴云奉便也开口笑了下:“呆了几日,明儿也该回洛阳了。”
裴夫人闻言也没多留,只吩咐该打点的都仔细些。
等他们一走裴夫人也乏了,拉着明玥说了会儿话便笑道:“新婚三日无大小,这几日也不必拘着礼的晨昏定省,若想热闹了便到我这来用饭,不必太早,我这里饭晩,晚上也不必再折腾一趟。”
明玥乖巧道:“都听娘的。”
裴夫人拍拍她,“都回去歇歇,连着两天都累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