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 第116节

  这是她方才在亭中镌刻的,糅合了大悲杖与月影剑的悬剑空垄!
  张自明斜滚出数尺,立在一块大石上,避过漫天金光,引出气吞山河萦绕周身。
  他已避无可避,这已是死守之道。
  一记悬剑空垄直坠下来,击出“哐”一声巨响。
  张自明死死扛住了。
  沉重力道却将他压低数尺,嵌入巨石之中,碎石没过膝盖。
  张自明试着将双腿拔出,试了数次无果。
  双膝在石块中卡得死死的。
  头顶金光又是一闪。
  他咬咬牙,大声说道:“我认输。”
  金光一收的瞬间,流云四散,天紧跟着暗了下来。
  长孙茂跳上大石,微微蹲身,向他伸过手。
  张自明看了眼那攀满漆黑藤蔓的苍白右手,抬手与他一个击掌;复又握住,借着从掌中游来的力劲,将自己从石块间拔了出来。
  膝上见血,两人具在巨石上稍歇片刻。
  张自明见他眉间微蹙,冷汗具下,问,“感觉如何?”
  长孙茂遥遥头。
  酣畅淋漓的感觉慢慢褪去,那股热息又从丹田缓缓升起,激得小腹剧痛难忍。
  他重温张自明教他的调息十六字诀,方才勉力克制住。
  脖颈的枝桠悄然往上攀附些许,爬到鬓角。
  ·
  呕血之后,叶玉棠一直陷入黑暗之中,至此才缓缓睁开眼来,透过泛红发暗的视线,往溪水畔望去。
  亭与浅溪之间仅有丈余远,亭高溪低。
  透过花影参错,她瞥见了长孙茂。
  灰旧的外衣,惨白的脸色。
  裸|露的肌肤上爬满黑纹络,令他俨然吸附于漆黑花藤上的幽魂。
  内力驱使,令他五感皆灵敏异常,觉察有人看他,立即抬眼,往她看来。
  相视一秒,叶玉棠觉察自己立刻移开视线,转而望向面前溪流,又看看远处山缝。
  听得远处两人往亭间走来。
  旋即,一黑一灰的身影映入眼帘。
  叶玉棠复又移开视线,只是不去看他。
  张自明体力不接,于亭中坐下。
  亭前潮水褪去,一粒一粒细小碎石隐入地面,一条石板路呈现于众人眼前。
  万物归于寂静。
  张自明道,“机关开了,你可以去往洞神庙。”
  长孙茂垂头看道人片刻,忽然问道:“你为何来这里。”
  张自明默了一瞬,方才说,“一位朋友因我而死。”
  叶玉棠与程霜笔闻言皆是一愣。
  他说的“朋友”,多半是指应劫。
  长孙茂又问,“你为何要帮我?”
  张自明道,“你以命相搏,我不能见死不救。但最终我落得下风,愿赌服输。一码归一码,这是我做人的道理。”
  说罢,众人具是无言。
  只李碧梧轻笑一声,“你们这些迂腐道士,最蠢。”
  长孙茂闻声又看向李碧梧,忽地说道,“前辈,劳烦你一件事。”
  李碧梧唇缝间挤出一个字,“说。”
  长孙茂道,“一会若有人从此山中逃走,务必帮我截住他。”
  李碧梧不应。
  长孙茂一直候着。
  李碧梧只得答道,“放心,这谷里,哪怕一只鸟也逃不出。”
  长孙茂又望向程霜笔,想想,忽然说,“若我没从这山中出来……”
  程霜笔没理他。
  长孙茂面不改色,“若我没从这山里出来,劳烦师兄帮我照看棠儿。”
  程霜笔从他中毒那时起,便心头郁郁,又恨又气,却无处发泄。
  想冲他发泄一通,奈何这满身毒蔓的样子着实可怕。
  他也没几个时辰可活了。
  “你……!”程霜笔看他两眼,摆摆手,“你先问问小叶子愿不愿意。”
  长孙茂又看向她,“棠儿。”
  叶玉棠闻声想要回头,却不能动弹。
  只知道自己脸别到一旁,怎么都不肯转头,大抵那时自己是生气了。
  他终是轻轻一叹,挽着谈枭,转头朝干涸溪流走去。
  追上去!叶玉棠心头乞求自己,快追上去,给他点什么表示啊!
  说不了话,那就什么都不说。给他一个拥抱,跟他亲嘴,那什么……
  或者干脆挂在他身上,别下来了。死乞白赖地同他一块儿进那山缝儿里去,再凶险,两人一块儿,又有什么可怕的?
  反正他余不了几个时辰,你也不剩几天活头,这不论是生是死,到头来都在一块儿。
  几天之前,他还什么都不会。
  别让他自己去啊……她近乎哀求的想。怎么都可以,别呆坐着不理人,别这么不懂事啊。
  忽然间,她觉察自己埋下头,摘下颈肩什么东西攥在手心。
  随后疾步上前,将他胳膊拽着。
  长孙茂回头来。
  一粒冰凉事物悬在了自己脖子上。
  长孙茂垂头,见她颈肩上空了。
  伸手一碰,触到一叶玉棠。
  长孙茂略有错愕,复又抬头,对上她发红,黯淡无光的双眼。
  连日奔波至此,她许久没有休息,却也不再有大小伤病。
  至方才呕血之前,始终神采奕奕,大抵是时日无多了。
  他点点头,抑制住情绪,勉强一笑,“有棠儿与师父庇佑,我定会……”
  一瞬间,前尘旧事如潮水涌来,却又戛然而止。
  止于藏经阁中小心试探。
  止于长安家中,他与父亲信誓旦旦一诺。
  旋即转头,步上石道。
  作者有话说:
  后半夜可能还有一章~
  第102章 仙人墓17
  每踏上一步, 溪水便在身后一寸寸涌上来。直至步上堤岸,身后石道正好又被浅潭湮没。
  他抬头望了望接天狭缝,几步上前立于石缝之间, 头顶水流立刻从他身后浇注下来。
  原来此处本是一处百丈飞瀑。
  飞瀑背后,山壁裂缝间夹了一条羊肠小道, 仅可容一人拾级而上。本以为只是条简单的一线天, 谁知上行一段狭窄天阶梯, 陡转个弯,里头竟别有洞天。
  山中有个巨大空壳,壳中水汽蒸腾, 草木丛生。却并非幽僻山谷, 而是骤然向下的一处幽深深洞穴。
  他所立足之处非是平地,而是山壁。
  百丈之下,丘壑丛生。
  丘上生有奇花异草, 壑有泉流其间;草木之间,隐隐可见神祇废墟, 与零零星星锈蚀、残破的断剑, 上头大多爬满青苔。
  往上百丈,只有零星几个狭小洞口透了光进来。
  浓密藤蔓枝繁叶茂, 从穹顶垂坠下来,又遮蔽了几成光线。
  崖壁无路可走。右侧一条小道, 上拾几条阶梯又是一处洞口。洞口周遭石块镂刻了异兽,甫一看像饕餮。
  洞口便是兽嘴, 里头透出微光,大抵是有人。
  长孙茂几步上前, 立在洞口, 往里一看。里头构造十分简单, 仅有三尊神像,前头供奉鲜花瓜果;一灯如豆,灯下有个中年男人横陈在墙角石台上编竹蔑。石台上铺陈一排竹器,昆虫,竹笛,皆是已编好的。
  觉察有人前来,男人抬眼一问,“阁下为什么而来?”
  长孙茂道,“为一息草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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