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45节

  “时而轻微,时而严重。”丁清啧了声:“没有特定时间。”
  她一抬头,当真抱着治病的心认真道:“但若老大离我近些,那就说犯就犯,非常严重!”
  作者有话说:
  上官大夫:………………?????
  第44章 [vip]
  丁清与上官晴瑛的对话并未持续很长时间, 三言两语二人便分开了。
  她手指捏着腰带上挂着的细穗,朝房间走去的步伐越来越慢。丁清在房门前定了许久也没推门而入,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叹口气, 她还是去看雪吧发呆吧。
  北堂境内的冬季较于其他地方更久,往常除夕过后的中堂已经化雪,有开花之势了,可北堂的雪却像是捅破了天,落个不停。
  丁清原是不怕冷的, 反正她早就死了, 也不能再冻死一次。以前累极了倒地便睡,冰凉潮湿的地面贴着皮肤也不觉得不妥。
  可人原来不能触碰温暖, 因为一旦接受了温暖,便再也抵御不了风寒了。
  她没被雪掩埋, 没站在街上吹风,只是二楼长廊尽头开了道小窗户, 簌簌白雪飘进来, 浅浅微风拂过脸庞, 丁清就打了个颤,忍不住直搓手。
  这种情况, 同样适用于她与周笙白。
  上官晴瑛的话言犹在耳,当时她掩藏了部分情绪, 将感受降了一半说给对方听。
  她说:“老大拍我肩膀时,我就像是被符贴住了半边身子,肩膀也发烫。”
  实则周笙白吻她时,她非但浑身发烫, 甚至手脚都发麻了。
  她说:“老大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我的呼吸便有些乱, 像是被锁住了。”
  实则是她挪不开对周笙白的目光,呼吸乱了,心跳也乱了。身体何止是被锁住,简直像是泡在热水里温吞地被煮化了,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丁清没敢说,她昨夜盯着周笙白的床榻,甚至看不见他人影,却因听他翻身窸窣的声音,整宿没睡。
  只要去回想,丁清就能感受到周笙白将她抱在怀中,腹下热处隔着衣料抵着她,那一瞬间,她的脑子能炸。
  就像是得了不治之症,若她还活着,怕是当下就能再死了。
  当时上官晴瑛面色古怪,问她:“丁姑娘,你以前……从未对人动过心吗?”
  丁清不是不通情感,她是不确定,猜测结果后总觉得可能性很微小,可上官晴瑛却与她说,微小,不是一定不可能。
  上官晴瑛问完这话后,丁清便愣住了,后来对方又说了什么她统统没听见,只见上官晴瑛的嘴唇一张一合,眼神认真,可入她脑海里的全是‘动心’二字。
  她不曾对人动过心,因为她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人会喜欢她,若没有人会喜欢她,那她又何必去喜欢什么人?
  上官晴瑛的话说到一半,丁清豁然站起,身后的长凳拉开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而后她匆匆留下一句‘多谢’,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雪越下越大,有将天地共染成白的趋势,鹅毛般从窗外飘入,扫过了丁清的鼻尖。
  身后的人慢慢靠近,直到距离二十步以内,丁清才从心乱如麻中回过神,周围细微的变化叫她立刻警惕,也猜到了来者是谁。
  设阵的人颇为厉害,无声无息便在周家的底盘上将阵法摆上,长廊此处二十步外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丁清背对着对方,心中不免叹气。
  她就知道司千重不会放弃试探,那天他喊过阿澈后看似误会,实则不过是顾忌周椿在场,方才周椿被人叫走已不在客栈内,这人就又来了。
  “丁澈。”司千重开口。
  丁清没装作听不见,而是回头露出疑惑的神情,面对逐步接近的司千重,眼神里渐渐透了点儿恐惧。
  她往后缩了缩,背后抵着窗沿,却意外发现窗沿被阵法封住,能看见风雪,可感受不到风雪。
  她颤抖着手紧张地抓着腰侧衣裳,一双鹿眼泪水蒙蒙地望向对方,张口软弱道:“我……我不是恶鬼,我没有杀过人,我与周堂主认识,请、请你放过我。”
  司千重足下一顿,眼神中闪过些许诧异:“你真姓丁?”
  “是。”丁清点头。
  他又问:“你叫丁什么?”
  “丁清雪。”丁清瞥了一眼窗外的雪。
  “真是巧合。”司千重的目光沉了沉:“你生时为何地人?”
  “中堂平水镇。”丁清抿嘴,似乎是壮起胆子:“大人,我真不是恶鬼,求您看在周堂主的面子上放过我……”
  眼前女子说话有些怯懦,脸颊消瘦,一双眼显得尤为委屈可怜。她当真很害怕地缩在了床边角落里,裙摆遮住脚踝,瑟缩地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墙面。
  这与司千重记忆里的人相差甚多,他其实与记忆里的女子相处时间并不长,那人出现在他家里时只有十二岁,纤瘦的身躯拖着一个孱弱断腿的弟弟,她只待了十日。
  可那十日里,司千重几乎被她耍得团团转,她太狡猾了。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人只是长得有点儿像,又恰好都姓丁,那人消失了十多年,未必就是死了,即便死了,也未必变成了鬼。
  四角黄符被收回,钻入了司千重的袖子里,他往后退了半步,又细细打量了丁清一眼:“别告诉周椿我来过这里,否则我有办法让你消失。”
  “我知道了。”丁清连连点头,如蒙大赦。
  司千重离开后,丁清慢慢放松了双肩,手肘撑在了窗沿边,无意识地捏了一把雪,掌心摊开时,雪已经融化成水,顺着指缝滴答。
  水滴融化了窗沿上浮着的一层雪,就像是大雪中忽而落下雨来。
  丁清在十二岁时与司千重见过面,她也是在那时才真正知晓自己的身世的。
  因为从未见过面的祖父到访,带她游山玩水了一个月,后来祖父走了,她娘便上吊自尽了。
  她娘做事很齐全,连自己死后的魂魄都摆阵解决了,丁清发现她时是大雨滂沱的深夜,丁澈找不到娘亲在她怀里哇哇大哭,丁清是第一个发现她娘尸体的人。
  那夜爹爹匆匆从书房赶来,见到妻子死后崩溃大哭。
  连绵多日的雨水冲刷着小城,丁清还记得那座城的名字,那是西堂的燕城,暴雨洪流,燕城也在那次天灾中消失。
  丁清是后来才知道,她娘死的那日她爹在写信,信鸽已经放出去了,他说他不会让家人分开,不论是丁清还是丁澈,谁也不能被带走。
  可惜丁清娘死了之后,爹爹也像是变了个人,曾在他口中万般珍重的家人忽而成了拖累他不能去找妻子的累赘,他的心里其实从来没在意过丁清与丁澈,他只深爱着那个抛夫弃子的女人。
  于是他随对方而去,由着六岁的丁清带着弟弟颠沛流离,直至六年后才找到了西堂丁家。
  不……准确来说,丁清找到时,那里已经成了司家。
  祖父膝下独子离家出走多年,正是丁清的爹,老人临死前嘴里喃喃着丁清的名字。
  丁清是漫无目的寻亲找到了西堂风端城,才听说过曾经年迈的丁堂主在燕城突发洪水后寻过丁清姐弟的下落。
  丁清到了司家,领她进门的下人说她已经是来认亲的不知第多少个了。
  丁家无后,老爷子过世后将堂主之位交给了自己的外甥,外甥姓司,好不容易得来的堂主之位自然不愿拱手让人,但为顾及堂内亲族的看法,他仍然会留下丁家后人好生照应。
  丁老爷子临死前,只说要找回丁清,那么其他人是否姓丁,都不重要。
  丁清抿着嘴在候厅内等着司家人出面,等了近一个时辰,又热又饿,下人们一杯茶水也没端上来。
  那时有个明朗少年从外打马归来,意气风发,冲进院子里便嚷嚷着要喝茶,婢女急忙端来凉茶,又捧着一盘果子,大公子前大公子后地招呼对方。
  那人瞧见自家厅里坐了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儿,于是捏着鼻子凑上前问:“哪儿来要饭的,竟要到我家里来了?”
  丁清的掌心轻轻贴着丁澈的肩膀,心下一片凉意。
  原来这里是司家,早已不是丁家了。
  她扬起笑容,尽量表现得乖巧听话,对那少年道:“哥哥,我叫丁澈,这是我弟弟丁清,我们是来投亲的。”
  那少年是司千重,远不似现在这般稳重,他对丁清的嫌弃就写在了脸上。
  那时他十八,也听过家里人提了两句要找丁清,他的目光落在长着一双细瘦的腿,甚至不能站起的丁澈身上,带着些许嘲讽道:“原来他们嘴里说的丁清,是个残疾。”
  丁澈的脸可见地苍白,他抬头望向丁清,丁清对他摇了摇头,又露出一笑,把他歪了的衣襟理好,尽量让丁澈看上去干净、招人喜欢一些。
  可若是打心眼儿里排斥与忌惮一个人,那么那个人不论如何努力,都讨不了人喜欢。
  十天的时间,丁澈在司家遇见了三次刺杀,两次意外,司堂主并未对此有多重视,或者说,这就是他故意为之,目的便是要威胁丁清姐弟二人。
  于是丁清提出离开,司堂主还请了堂内亲族过来劝说,那些妇人们抹泪的模样好似当真将他们俩当成了家人,唯有心眼直的司千重鼓掌道:“走了才好!”
  而后司千重就被罚了,丁清与丁澈自然也不能离开。
  司堂主的意思,大约是想将他们的棱角彻底磨平,而后软禁在司家的某个小院中,操控于掌心。
  那天夜里丁清跑去看因当着堂内亲族面鼓掌被罚的司千重,见他屁股开花趴在床上熟睡,于是从屋角下挖了一把烂泥扔在了他的脸上。
  丁清偷了司千重房内方便携带的物件,他是司家长子,他平日喝茶的杯盏都是好玩意儿。
  丁清带着丁澈钻狗洞跑了,她不是一时兴起,逃跑路线都计划清楚,恐怕司家人也没料到,一个十二岁的黄毛丫头与一个十岁不到的残废小子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离开风端城,丁清与丁澈度过一段稍稍能松口气的时光,可也是从那之后,她遇上了永夜之主,从此堕入暗不见天日的噩梦之中。
  纷杂的过往比杂乱无章飘下的雪花还要凌乱。
  陈年旧事,在她死了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过往,不再拥有意义。
  若她还活着,或许能学一身本领重回丁家,要在西堂占据一席之地。
  可现实不是说书人口中的传记,丁清的生活注定悲惨,那就只能一路悲惨到底。
  好似从燕城被洪水淹没那日起,她的一生便没遇到过一个好人,辗转破败的十年光阴,没有一刻她是发自内心在笑的。
  她死在了十六岁,死在了被数十条恶狗扑咬,苦苦哀嚎也无人应答的深夜。那一夜她在密闭的房内布下了四十三个自救的阵法,她的魂魄分裂成了十二份,或悲伤、或痛苦、或无助、或绝境后的疯狂。
  狗咬她,她就咬回去。
  直至满屋血腥,一地七零八落的狗尸体。
  那时房门打开,一束浅光照进来,永夜之主的声音温柔似水。
  “乖孩子,我一直相信你可以。”
  恶心。
  真是恶心!
  “丁清。”
  丁清抬眸,见到不远处的房门被打开,周笙白难得躺半日就起。
  见到他的那一瞬,周围一切都变得暗淡,唯独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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