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嬷嬷归

  “对了, 世子我前院后院都没看到香丫头。”慈伯面容慈祥, 语气亲和道:“她娘回来, 香丫头肯定高兴。”
  唐媱陡然抬眸看了一眼慈伯, 注视这慈伯面上的神情, 不似作假。
  他不知晓香儿已经被关押?
  唐媱不知李枢瑾院里一直锦荣在管, 锦荣性子冷峻, 御下极严,平日没人敢乱嚼舌头根,昨日有一小厮传了她“癔症”, 直接杖责数十棍驱逐出府,院中人人自危。
  下一瞬,慈伯摇摇头轻笑无奈道:“刚找世子您时, 我问了您院子几个小厮, 他们也都摇头,不知道香丫头跑哪里疯了。”
  “慈伯。”李枢瑾声音平淡喊了一声慈伯, 望着他面容淡然道:“香儿犯了谋害主子的大罪, 我让人关押了, 你不必在找她。”
  “是, 世子。”慈伯一听, 面色倏尔变得严肃冷峻,没有了刚才亲和慈祥得笑意, 恭谨得垂首应道,像是和香儿没有了一点儿交情。
  慈伯对香儿看着交情好, 是因为他年逾五十, 他爹是武亲王府上任管家,他自小看着李枢瑾香儿长大,两人常在院中找他玩,他自小对他们亲和。
  可慈伯最是恭谨守礼,对武亲王府主子忠心耿耿,秉公执法,问两句香儿是情分,却比不得对李枢瑾的衷心。
  慈伯和李枢瑾唐媱恭敬道别,锦荣还在地牢处理香儿,一时这会儿只余下唐媱和李枢瑾两人。
  今日白日的夏风带着些闷热,树荫下亦是让人心中烦闷,唐媱坏身子更是烦躁,眉间团皱起来,气得双颊鼓鼓。
  “糖宝。”李枢瑾轻轻唤了一声她,抬起自己的手掌作势给唐媱扇风,还稍稍将唐媱隐在树荫下。
  “干嘛?”唐媱蹙着眉望他,对他没有一点儿耐心,声音发冲。
  李枢瑾一噎,却是心中没有被冒犯的想法只是担心唐媱,他轻声道:“糖宝你赶紧回寝殿休息吧,吃完粥,困了的话多睡儿会儿。”
  “知道了。”唐媱不耐他婆婆妈妈,抿唇蹙眉瞪着他道:“你乳母回来,我要不要去拜见拜见?”
  “糖宝说什么拜见。”李枢瑾眯着凤眸忙快声截住她的话,他生前一步拉住唐媱还有些寒凉的手,直直凝视着唐媱,认真解释道:“糖宝,你是我的世子妃,武亲王府的主子,让你拜见的人也就三人。”
  他面色郑重,此生不吝惜这些话,他接着解释道:“余嬷嬷她即使是乳母,也是下人,糖宝永远是她的主子,只有她拜见你的道理。”
  他上一世从不解释,让唐媱误认为余嬷嬷有多重要,香儿有多大依仗,其实不过是香儿自己的不自量力和没教养不识规矩。
  富贵人家孩子有乳母很是常见,与小主人多了一份情谊,却也是拿了主人家的银钱尽职责,在其位谋其职,焉可有劳苦功高之心!
  “那我不用去见了?”唐媱唇角露出一丝讽刺,轻声问道。
  原来不过是一个奴才,也让香儿成天挂在嘴边,她还真以为余嬷嬷要胜了大将军夫人去了。
  “不用,糖宝回去歇息吧。”李枢瑾轻声道,他要先看看余嬷嬷来者何意,才能让她见唐媱。
  李枢瑾见唐媱缓步送到了寝殿,又吩咐丁香百合仔细照顾着,便去了书房。
  书房。
  余嬷嬷身着墨绿色丝绸裙装,看着比京都城寻常人家的当家主母还富贵阔气,她面容微微发福,眉目亲和。
  她被听荷带到书房,朝着李枢瑾恭敬行礼,眉目亲和带着些亲切轻声道:“世子。”
  “余嬷嬷。”李枢瑾轻轻点头,他还记得他上月去嘉福寺拜访母亲大将军夫人时也见余嬷嬷,那时他心中对余嬷嬷还很是亲切,见了她便心中暖洋洋,此时却说不出得不自在。
  李枢瑾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知道香儿的罪责不应责怪余嬷嬷,他缓了缓情绪问道:“仔细一想,余嬷嬷和母亲已经多年未曾下山,今日余嬷嬷下山是母亲有什么交代吗?”
  “是。”余嬷嬷轻声笑着应道,她朝着李枢瑾笑盈盈点头。
  他声音轻缓,带着沉稳和亲和,慢慢道:“夫人甚是思念世子您,这次下山是夫人遣老奴下山来看看世子您和世子妃,拜见武亲王和武亲王妃。”
  “是吗?”李枢瑾轻轻呢喃一句。
  他和母亲大将军夫人并不亲和,他年幼失去父亲、两位兄长,大将军夫人在他十岁时就上了嘉福寺,他心中不满、伤心、绝望却也很是尊重她,她毕竟是他的母亲,可大将军夫人多年不下山。
  他十岁时阻拦不住大将军夫人上嘉福寺,大惊军夫人不下山也不让他去看她,上上一次见面是五年前,上一次是大婚前。
  “母亲让余嬷嬷带了什么话给我吗?”李枢瑾凤眸晦涩不明,轻轻问了句。
  余嬷嬷慈眉善目,含笑着道:“夫人思念您和世子妃,听说世子妃有孕,让老奴下山慰问,她期待世子和世子妃的孩子。”
  她每多说一句,李枢瑾神色便冷了一分,眸中的温情逐渐消去,唇角也缓缓漫上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还没忘记大将军夫人上世所作之事,上世他与唐媱后来的种种悲剧,都有大将军夫人的推波助澜,她性子顽固被自己父亲生前宠得无法无天,必须所有人都要依着她顺着她,不然她就以死相逼。
  十岁时,他刚丧父失兄,幼小的他还没未失去慈爱的父亲、亲和的兄长的巨大痛苦中出来,大将军夫人就要抛弃他,要上嘉福寺侍弄青灯古佛。
  对于十岁的李枢瑾,这宛如晴天霹雳,他已经没有父亲和兄长,现在还要没有母亲,可是大将军夫人并不在意年幼的他。
  他记得那时大将军夫人青丝凌乱用发簪簪在颈项,朝着他和祖母祖父吼道:“大将军和大郎二郎已经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若不能皈依佛门日日为他祈福,我便立死与他奈何桥相遇。”
  他哇哇大哭,泪流满面对着大将军夫人苦苦哀求道:“母亲你还有我,你还有三郎。”
  大将军夫人看也不看他,抱着他父亲大将军的排位心如死灰,是祖父祖母武亲王和武亲王妃抱着他哭,劝慰他:“瑾儿你小,还不懂,你母亲不是不爱你,是她与你父亲太过情深,想要生死相依。”
  他感念母亲情深,他也知晓母亲父亲感情琴瑟相合,拗不过只能让大将军夫人去了嘉福寺,她去了嘉福寺从不下山,从不管他,却在他十三岁时下山了。
  因为十三岁他想去军营,想和祖父、父亲、两位兄长一样征战沙场,为国尽忠,他致信大将军夫人。
  大将军夫人下山了,他甚是高兴,甚是期待。
  他已经身高过了大将军夫人的耳间,他不再是十岁时的懵懂幼童,他兴高采烈得认为自己已经可以为自己的母亲撑起一片天,他以为大将军夫人会祝福他,他雀跃得站在门口、伸着脖子、望穿秋水得等。
  没有。
  “啪!”他还记得那一掌,他唇角刹时流出殷红的鲜血,就在亲王府的大门口,在他期待迎接将军府夫人下马车的时候,大将军夫人下车后直直奔向他,抬手就是重重的一掌,扇得他脸颊歪在一侧,耳朵轰鸣。
  他愣愣得望着大将军夫人,他的母亲,他满心期待的人。
  大将军夫人眼底通红,歇斯底里吼道:“谁让你去军营,你不要命了,不许去!不许去!”
  他以为大将军夫人是疼爱他,是怕他生命受到威胁,怕失去他,他妥协了,他答应大将军夫人以后不入军营不入朝堂,做一个闲散纨绔子弟。
  唯一的要求,就是以后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他们不得干预他的婚姻,他定找一个像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一样情投意合的人。
  然而他错了,他错得一塌涂地!
  大将军夫人从未关心、在乎、在意过他,上一世在她以死逼迫刚刚丧子的他纳妾时,他就应该有所觉悟……
  李枢瑾眸光闪过冷厉,他真得不该对大将军夫人有所期待。
  陡然,李枢瑾眸光寒光一闪,雷霆汇聚,大将军夫人前段时间致信他让他小心冯栀,上次他上嘉福寺见大将军夫人一夜白头,且听他提起唐媱就泪流满面,对他说自己偿还业障不能下山……
  种种迹象,李枢瑾心越来越沉,脸色越来越冷,所以他的母亲,大将军夫人这是重生了?
  比他要早,而且自认为不下山侍弄青灯古佛便能偿还自己上世的罪孽?!
  “哈哈哈!真不愧是大将军夫人。”李枢瑾大笑起来,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无声滚落,他右手握拳捶在书桌上,“砰!”书桌深陷一块,木屑扎破了李枢瑾的手面。
  “夫人还说哪天下山来看看……”余嬷嬷的话渐渐说不下去了,她面色有些为难望着李枢瑾,身前的双手紧紧握着,又些微的轻颤。
  李枢瑾望了一眼余嬷嬷,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胸中的怒气,淡声道:“和嬷嬷无关,嬷嬷所言我已知悉,舟车劳顿,嬷嬷下去休息吧。”
  “我、世子……”余嬷嬷面色发白,唇角开开合合,似是想要说什么。
  “嬷嬷怎么了?”李枢瑾唇角抿成一道深深的笔直的直线,双手紧握成拳,如玉的面容冷硬如铁,却压着心中怒意淡声询问。
  余嬷嬷鼻尖沁出了一抹汗珠,身子微微发抖,双手在身前宁在一起,吞吞吐吐道:“世子,我想见见香儿。”
  李枢瑾听了她的话,瞥见她这个动作,凤眸闪过一抹深思,蓦然,神色更冷了几分。
  他忘了刚才余嬷嬷说了一句话,说大将军想哪天下来看看,上世不愿下山,这世更是一心悔呆在嘉福寺侍奉佛祖偿还业障的大将军夫人会想着下山?
  李枢瑾兀自轻笑,眸光阴冷如柱,直直得望着余嬷嬷,余嬷嬷说了假话。
  余嬷嬷头垂得越来越低,身子不住得发颤摇摇欲坠,额头冷汗淋淋。
  “扑通!”
  余嬷嬷跪到了地上,保养得当的面容龟裂,泪流满面不住地磕头,脑袋撞击地面发出“哐——哐哐”的声音,不一会儿她额头便发青发红。
  她抬起泪眸诚惶诚恐道:“请世子看在老奴的面上饶香儿一命。”
  “哦?香儿怎么了,余嬷嬷又知道什么?”李枢瑾坐在椅子上,倚着椅背,唇角似笑非笑望着余嬷嬷,轻声道。
  “哐——哐哐”余嬷嬷头狠狠得磕在地上,不回李枢瑾的话只道:“是老奴没将香儿教导好,请世子看在老奴的面上饶香儿一命。”
  偌大的书房,“哐——哐哐”磕头声空荡荡有回音。
  李枢瑾目光落在余嬷嬷抬头低头间愈发红肿的额头,摇头不语,凤眸里闪过自嘲,没想过他一直以为老实忠厚的余嬷嬷,也会在他的院子安插线人,这么多年还没让他发现,真是一个能人。
  是时候该让锦荣对院子进行大清洗了,李枢瑾眸中幽光阴鸷。
  “余嬷嬷。”李枢瑾轻轻喊了一声,在余嬷嬷惊喜抬头的瞬间他开口,声音很淡很轻道:“你既然知道香儿做了什么,你就该知道武亲王府的规矩:奴婢伤主杀主,大逆,当诛。”
  他的话轻缓,余嬷嬷却入坠寒池,身体不住得打寒颤。
  她伏在地上重重磕头,企图让李枢瑾有些怜悯之心,她涕泗横流拉长声音道:“求世子看到老奴的面上给香儿一条生路,世子您给老奴一个面子吧,您儿时老奴待您如亲子,香儿就如同您的妹妹啊!世子,您想想老奴,您幼时老奴不喂养香儿也让您吃好……”
  “余嬷嬷。”李枢瑾打断了她,眸光清冷望着她。
  余嬷嬷望着李枢瑾面无表情的样子,一个寒颤,哭喊被噎在了喉咙里,不敢再出声。
  “余嬷嬷,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李枢瑾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得擦着自己手面上的鲜血,细细得拔出上面的木屑,漫不经心道:“大旭皇室尊亲专设的乳母机构在东安门,你巴巴来做我的乳母,其中有无个人心思,你自己知晓。”
  他抬眸一笑,郎艳独绝,声音淡淡道:“武亲王府仁善,你见过除你之外的哪个乳母留下了?人有自知之明,我以为你有。”
  “谁知,我也自作多情。”李枢瑾抬了抬头,将手中染了血的帕子方方正正叠好,揣在了怀中,这是以前唐媱送他的帕子。
  他声音一直很轻,还带了些漫不经心的随意,却比他盛怒更让余嬷嬷心惊胆颤,尤其最后更是两股战战。
  大旭之前多个朝代,曾出现乳母倚仗主人感恩之情权势作乱的案例,大旭皇族设了专门的乳母机构,乳母完成哺育即须离开主人家,尽力避免乳母仗着哺育之情为非作乱的事情。
  余嬷嬷身子颤栗,身体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面色发青发红发涨,这么多年在武亲王府被众人明里暗里尊为世子乳母,尤其世子与大将军夫人不亲和,她便有些飘飘欲坠,妄自尊大。
  “余嬷嬷,”李枢瑾站起身望着她颤栗团缩的样子目光无波无澜,他淡淡道:“香儿咎由自取,不过我会留下一条命。”
  “谢谢世子!”余嬷嬷抬头道谢,慌忙磕头。
  “你不该谢我,因为我是吊着她的命,要她生不如此。”李枢瑾淡淡说了这句话,看着余嬷嬷瞪着眼睛疯狂望着他的样子,他淡声接了句:“余嬷嬷你鞠躬仗势,欺主瞒上,当同我的母亲大将军夫人请罪。”
  余嬷嬷周身颤栗,她确实说了假话,她下山大将军夫人并未交代她什么话,她刚开始是为了博李枢瑾好感现编的,却没想到李枢瑾没说处死她。
  她不知道李枢瑾不会处死她,一她罪不当死,二杀人诛心,李枢瑾腰让她亲眼看着被她自小妄心养大、放在心尖尖上的蠢女儿因为胆大妄心得到的处置,让她同香儿一样生不如死。
  “余嬷嬷,给我母亲带一句话。”李枢瑾抬步走到门口,转身回头道:“告诉她,我的儿子叫凛儿。”
  说罢,李枢瑾抬步走了出去。
  余嬷嬷伏在地上,轻声念道这句话,不知何意,她不知道大将军夫人重生的事情,更不知道“凛儿”一词也是大将军夫人的噩梦。
  “糖宝。”李枢瑾匆匆赶到寝殿,望着靠在软塌上的唐媱心中才觉安稳些。
  唐媱抬眸瞥了他一眼,转头没搭理他,心中甚是烦闷,香儿的事情让她不住得互相上世的悲剧,对李枢瑾近几个月刚升出了一丝好感也一下子消散了。
  李枢瑾看着软塌旁小瓷碗里有荔枝,便抬手剥了一颗荔枝,去除大半圈火红色的荔枝皮,用小半果皮盛着晶莹剔透、奶白软滑的荔枝果肉递给唐媱,轻声道:“糖宝,吃荔枝。”
  “啪!”唐媱挥手闪开了他的手,荔枝果肉连带着果皮从李枢瑾指尖摔了下去,噜咕噜咕在地上滚了一圈,奶白色的果肉瞬间变得灰扑扑的。
  站在唐媱背后给唐媱扇扇子的丁香动作一僵,双手紧紧得握住扇柄,面色紧张得望着李枢瑾,怕他生气伤害唐媱。
  唐媱不知丁香的担忧,她板着脸,柳眉颦蹙,冷声道:“不想吃。”
  “糖宝想吃杨梅吗?”李枢瑾没有被伤了面子动怒的迹象,他抿唇望了望周围,望着圆润红艳的杨梅眼眸一亮,这个酸酸甜甜,唐媱应是喜欢吃。
  唐媱蹙眉看着他,一把推开他,转身换了个方向,淡淡道:“不想吃,想吃时我自己会剥。”
  她明显抗拒的神色让李枢瑾心中一滞,心里酸涩难耐,眼眸又有些发酸发涨。
  他像是等了千万年才才向上天祈求到的重逢,他却不敢与她相认,他怯懦、卑鄙希望唐媱能够多爱他一些,能够让自己不堪的形象少一些。
  “糖宝,我给你扇扇子吧。”李枢瑾说着就要去接手丁香手里的扇子。
  “你能不能走开,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唐媱猝然起身瞪着他,杏眸红红的里面水波粼粼,撑在软塌上的双手微微颤抖。
  李枢瑾呼吸一滞,咬唇忍住自己眼眸中的潮热,唇角扯出一个清淡的笑意道:“那我出先出去,糖宝好好休息。”
  李枢瑾说着转身走出寝殿,脚步有些不稳,背影萧瑟寂寥。
  “小姐。”丁香看着她伤心的样子,抿唇担忧得望着她,蹲下身不知怎么安慰。
  唐媱拉过天上雪蚕缎面被单盖住自己的脸,躲在被单里瓮声瓮气道:“我想一个人呆呆,丁香你出去吧。”
  丁香抿唇蹲了良久,抬步轻轻退了出去,忙唐媱将房门轻轻关上。
  李枢瑾神色萧索走出武亲王府,恍惚得走在巷子中,闷热的空气寒风乍起,天色渐暗,西天上灰暗色的云朵还是蔓延。
  路上树叶席卷,一个落叶转了一圈刷得飞在了李枢瑾的脸上,李枢瑾愣愣得将树叶捏下,抬眸看着雾霭沉沉的西天。
  踩在青石街道上,他仿佛看到了清明细雨微朦那日的巷口,他自己矜傲自持担心唐媱却还顾及着面子,踌躇不知该不该出门为唐媱送伞。
  他心中挣扎终于下定决心为唐媱送伞,却终是慢了一步,青石巷口,他紧赶慢赶追来,唐媱已经有了谢筠为她撑伞。
  “唐媱,我不会在矜傲不逊,不会再让你等我不至。”李枢瑾望着天喃喃自语,他上世在唐媱的人生里慢了太多步,慢于说出自己的爱慕、慢于表达自己的爱慕、慢于发现真相,时不我待,他最终失去了唐媱。
  “哗哗哗!”
  下雨骤然而至,李枢瑾愣愣得站在原地,不动不躲,大雨落在他半抬的脸上,落入他的眼中,与他眼中潮热的泪水混在一起,顺着眼角滚落在发髻和颈项。
  他却浑然不觉,喃喃自语:“唐媱,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宠你入骨……”
  李枢瑾抬起右手,单手捂住自己的眼眸,“哗哗哗”雨声掩住了他嗓间悲切的哭声。
  “李世子!”一个惊喜的声音自远而近,“哒哒哒”踩着轻快的脚步而来。
  雨声击打伞面的声音,眼间冰凉的雨水消失了,李枢瑾紧闭双眼缓和自己的情绪,慢慢松开的自己右手,抬眸转身。
  “冯——栀。”李枢瑾眸光冷厉,一字一顿喊道。
  冯栀犹然未觉,她高举着油纸伞遮住李枢瑾发顶的雨水,身着一身姜黄色罗裙,笑盈盈羞涩得望着李枢瑾。
  雨中同伞,不期而会,岂不是一段佳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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