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死香儿
“百家杂货”占地广, 方圆几亩, 从一侧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大跨步需三四百步, 紫檀木架柜林立, 商品琳琅满目。
谢筠挨着架柜仔细寻了一盏查时间, 发现了背靠着架柜的苏苏, 她此时蜷蹲在地上, 脊背看着架柜,肩膀一抽一抽,小声得抽噎。
谢筠唇角微微唇住, 蹙眉望着站在架柜前的姑娘罕见得手足无措,心中闷痛。
他拳了拳手心,朝前走了一步, 站在苏苏面前, 轻声唤了声:“苏苏姑娘。”
苏苏红着眼睛抬眸看了一眼,大眼睛水汪汪, 她抿着妍丽的樱唇, 白皙细嫩的软腮鼓鼓得, 抬眸淡淡瞥了一眼就垂下了头。
“苏苏姑娘。”谢筠手足无措, 眉头紧蹙, 缓缓蹲下身,他声音有些低哑。
“呜唔。”苏苏克制自己的抽噎, 抬眸望了一眼谢筠,起身就要离开。
谢筠见她要走, 且她望着自己的那眼眸光清冷, 没有任何温度,谢筠心中莫得一个“咯噔”,莫名生出了巨大的恐慌。
他动作快过思维,直觉不能放苏苏离开,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伸手拉住了苏苏纤细的手腕,望着苏苏投来的疑惑目光,谢筠猝然放下了苏苏的手腕,耳尖猝然热得发红,双眼慌乱张望,手一时不知要放到何处。
他将手背到了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刚才拉住苏苏的那只手,紧紧地,像是握住了稀世珍宝。
“苏苏姑娘。”谢筠暗暗冷静了一下,望着苏苏低声唤了声,声音低哑,带了些未知的情绪。
“百家杂货”最深处的这些架柜摆放的都是陈年的记忆,并不常有人光顾,此时这一方只余谢筠和苏苏两人,谢筠低哑的声音和苏苏轻轻啜泣的声音回荡在架柜间。
苏苏神情有些错愕,她目光愣愣望着自己的手腕,上面好像还残留着那人大掌的温度。
谢筠抿唇朝前走了一步,望着苏苏低垂的发顶轻声道:“苏苏姑娘,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见苏苏垂着头没有搭话,他放低放缓声音认真道:“如果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改。”
“嗯?”苏苏怔愣得抬眸看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中的水珠儿也顿住了,欲坠不坠,樱桃小口微微张着,带了些娇憨。
谢筠不知为何,心口“砰砰砰”跳动,他自己也怔愣在原地,耳朵红得更厉害,耳间都是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我说什么你就改什么吗?”苏苏明眸剪水,贝齿轻咬着自己一半的唇角,声音如清泉击石,轻灵悦耳。
谢筠目光发直,往日清隽端方的面容此刻有些呆愣愣的,他双眸凝视着苏苏,重重地点头。
他此刻没有了平日里温文儒雅、俊美清贵的样子,反而有些像呆头鹅,只会点头应声。
“噗。”苏苏看着这样的谢筠痴痴笑出了声,脸颊绽开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睛眯起弯弯的月牙,纤长卷翘的眉毛湿漉漉贴在脸颊像一排可爱细密的小刷子。
“你为什么要听我的话?”苏苏笑完心情好了很多,她眨着眼睛望着谢筠俏生生问道。
谢筠被她问得一滞,他心中也是一团疑惑,顷刻,他看了苏苏一眼低下头小声道:“我不想让你生气。”
他背在身后的手不安得攥着自己的手掌,想将刚才掌中细腻温滑的触感保留,他垂头望着地面,鼻尖沁出了几滴汗珠。
苏苏望着局促的谢筠反而笑弯了眼,可转念一想她又想起了刚才冯栀也曾拉着谢筠的衣角,心中就一阵气闷和酸涩,她撇了撇嘴,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和冯栀关系很好?”
“没有。”谢筠听她这样说,惊讶得抬起头,面色也没了刚才的羞涩变得端正严肃起来,他望着苏苏认真得解释道:“我其实并不认得她。”
他是真得并不是熟悉冯栀,和她只有几面之缘,看着苏苏撇着的嘴角和鼓鼓的软腮,他心中像是有根小羽毛在轻轻得撩刮。
谢筠抿了抿,黑漆漆的眸子凝视着苏苏道:“我和冯姑娘只有几面之缘,是前几天在嘉福寺她受伤我扶她去医者院,这几日饮茶、买书碰到了她,今天来这里也很奇怪碰到了她,我真得不怎么认识她。”
他想要撇清关系的态度十分的明显,带着些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的急迫和认真,生怕苏苏有有一丝的误会。
苏苏听着眉头紧皱了起来,她怎么觉得情节如此耳熟了,她也是在“唐饰”见了一次冯栀,又在“核糖酥”碰到了冯栀,冯栀两次善解人意谦让耳环和糕点,现在也是有“缘分”得偶遇谢筠。
“怎么了?”谢筠见她皱着眉头,鼻头也皱了起来,心中一紧以为苏苏是没有原谅她。
苏苏心中的疑惑就那么一闪,她根本想不过所谓的偶遇的缘分都是冯栀设计出来的,她只是觉得好像那些有些违和。
“没事儿。”苏苏摇了摇,她没有证据的事儿她不会去造谣,她性子单纯真挚,更是想不到有人会设计一次又一次的偶遇。
她眸光闪过羞涩,明眸波光粼粼,看了一眼谢筠又忙错开眼,扭开脸低声问:“你和她不熟识,还让她拽着你的衣袖……”
“还帮她说话。”她忙接了一句,掩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
谢筠望着她飘起了红霞的脸颊,目光温润如水,眉眼里都带了些自己都不知晓得清浅笑意,他笑意盈盈解释道:“她擅自拽我的衣角,我躲开了,我不是故意帮她说好话的。”
谢筠当时是觉得唐媱让掌柜的昭告唐家所有的商铺都不接待冯栀有些过了,毕竟唐家的商铺涉及各行各业,与唐家有生意往来的客户也会因为示好唐家而拒绝冯栀。
而现在冷静下来,谢筠觉得也无不可,如果唐媱和苏苏说得是真得,冯栀多次勾引李枢瑾,这次又污蔑唐媱,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同情。
“苏苏姑娘,我知道我刚才鲁莽了,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了。”谢筠清雅如竹,声音也是清越磁性,此时低低带着恳求说出这话。
苏苏眉眼不敢直视谢筠,这个少年知错就改又恢复了在她心中的清润佳公子的形象,温文尔雅、如竹端方,像一团清亮的烛光诱惑着她去飞蛾扑火。
“嗯。”良久,苏苏低低应了声。
空荡的架柜间仿佛回荡着一声清越磁性的浅笑。
“百家杂货”前厅东侧一角,唐媱坐在软椅着捧着清茶、眯着眼睛慵懒得像小猫儿一样。
李枢瑾提着两提“核糖酥”的糕点跨进来,正看到歪头笑盈盈的唐媱,他眉目瞬间柔和下来,走到唐媱跟前轻声问道:“怎么这么开心?”
“你怎么来了?”唐媱听见声音抬眸见是李枢瑾她愣愣得问。
李枢瑾大掌落在她软软的发顶,轻轻团了团她的发顶,含笑道:“想你了。”
说罢,他看了眼前厅这会儿人少,没人朝着这边看,他弯腰动作迅速飞快得啄了一下唐媱软软的雪腮。
唐媱瞬间脸颊羞红了如七月熟透的蜜桃,莹白的脸颊娇媚得如山桃花一般,她杏眸雾煞煞瞪了一眼李枢瑾,抬手捶了他一下,眼眸不敢朝着周围张望小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不知羞。”
她不知道她此时神态娇媚娇媚,声音也软甜得像可以滴出蜜来,这样捶一下李枢瑾像小奶猫伸出软软的肉垫“喵”一声,软得李枢瑾心窝窝酥麻麻。
李枢瑾顺势抓住了她的小拳头,大掌包裹在手心里,低头垂眸在唐媱的手面轻轻落下一吻,压着声音道:“没人,我爱你糖宝。”
这一吻带着温润,酥麻,像春风佛面,像春水撩人。
唐媱忙将小拳头被在了身后,杏眸瞪得圆溜溜得,更是羞得雾煞煞水润润得。
“哈。”李枢瑾忍不住笑出了声,见唐媱奶凶奶凶瞪他,他忙唇角敛住收回了笑意,眼中却是盈满了笑意,望着唐媱的目光缱绻情深。
过了顷刻,见唐媱羞恼得扭头不看他,李枢瑾敛住笑意,蹲下身望着唐媱声音轻缓征求道:“糖宝还逛吗?不逛的话,我们一起回家吧?”
他现如今对唐媱来说像是换了一个性子,从最开始的矜傲清冷到现在的亲昵深情,唐媱日日与他相处时倒是没有发现李枢瑾的转变,蓦然回首细细思量,觉得很是惊奇。
唐媱站起身轻轻应了生声,又止不住眼眸朝着里侧的架柜望去。
“怎么了,是里面有想要的东西?那我陪你一起逛逛。”李枢瑾见她神情犹豫,像是有所惦记,不由出声询问。
唐媱忙摇头拒绝,她是有些担心谢筠和苏苏,不知道两人现在什么情形,但不也不想贸然上前惊扰。
“走吧。”唐媱拉了一把李枢瑾,催促着他离开。
李枢瑾疑惑了一瞬,却因为唐媱亲自挽上了他的臂弯儿,让他高兴欣喜得唇角咧开,怎么都合不拢。
唐媱见他憨憨的样子,掩嘴轻嘲嗔了他一眼:“傻子。”
她从未想过矜贵孤傲的武亲王世子李枢瑾会变得因为她挽着臂弯而痴痴发笑,唐媱面上轻嘲,却没有发现她的杏眸弯成了浅浅的月牙儿,眼眸中闪烁着灿如星辰的流光。
那日一晃,时光不待,月份便到了溽暑六月。
六月是季夏,夏日最后的一个月份,也是三伏天的日子,热浪习习,溽暑燥人心。
丁香百合在唐媱背后给她扇着扇子,唐媱还是热得热汗淋淋,她放下手中的白瓷小碗,气呼呼道:“好热!”
听她这么一说,丁香和百合一个激灵,忙将手中的扇子扇得更快些,她们最近可是怕了自家小姐。
果不其然,下一瞬唐媱眼泪汪汪软着嗓音道:“丁香,你们搬些冰过来好不好?”
“小姐,已经搬了两盆了。”丁香看她委屈也心疼,却也硬着头皮劝道:“您怀着孕,不能太贪凉,再忍忍,我和百合多给您扇扇风。”
寝殿里不是没有用冰,已经用了两盆,丁香和百合已经不觉得燥热,只是唐媱自小便夏日贪凉,今年双身子体感会比常人燥热更贪凉,李枢瑾早就嘱托了丁香和百合最多用两盆冰,怕唐媱贪凉伤了身体。
“哼。”唐媱气呼呼不看丁香,皱着鼻头委屈得眼泪汪汪。
她本来就双瞳剪水,平日里眼眸也是水润润的,此时她委屈,更显得水汪汪得让人心疼。
丁香和百合对视一眼心中有些动摇,丁香摇了摇头,不能纵着小姐,前几日唐媱贪凉差点儿着凉,可是把武亲王府上上下下吓得鸡飞狗跳。
“小姐,不然我们去后花园吧,这会儿荷花开正盛,水池边也凉快。”丁香想了想建议道。
唐媱嘟着唇,鼓着软腮大眼睛圆溜溜转了转,不情不愿应了声。
“丁香你给我在装一些青提和樱桃。”唐媱将手中的白瓷小碗递给丁香,樱唇微嘟着轻声吩咐着。
丁香只要她不贪凉什么都顺着她,听言接过唐媱手中的白瓷小碗,笑盈盈应道:“好,我多给小姐整几样。”
听了这话唐媱眉眼里闪过笑意,她也知道丁香和百合是为她好,她只不过是一时燥热撒娇而已,她转身吩咐百合道:“百合,我要吃玫瑰软膏和雪花酥,你帮我带着。”
“好。”百合也笑盈盈应了。
唐媱嘱托了丁香百合就自己朝着后花园走去,和丁香百合说在后花园等他们。
武亲王府是大旭占地最广的亲王府,规模恢弘占地整整九十九亩,寓意长长久久,五进三出的四合院,前半部分是富丽堂皇、庄重肃穆的府邸,后半部分是亭台楼阁、幽深秀丽的花园。
唐媱从圆月门穿假山而入,路过东侧的紫藤盛开的游廊,紫藤环绕,曲径通幽,这是院中唐媱最喜欢的位置,可以坐在紫藤架下吟香醉月,细赏风景。
唐媱依着紫藤架下的软塌躺了一会儿,没等来丁香百合便站起了身,她心血来潮想看看福池里的荷花。
“世子妃。”听荷和香儿正在福池边纳凉做女红,见唐媱过来忙起身问好。
唐媱目光在香儿脸上停顿了一瞬,轻声应了句:“嗯。”
她看着香儿恭谨的态度眼里有些讽刺,她还记得她刚重生那日她神色恍惚走在武亲王府游廊上,香儿穿着眼里的大袖衫小声讽刺她“还不是上赶着的货,装什么装”,被她直接甩手扇了一个大嘴巴,因为她一直觉得上辈子凛儿落水早夭是香儿故意耽搁没有及时喊人来相救。
大婚当日,香儿假装奉茶想用热茶烫她的手被丁香发现,唐媱也甩了她几个巴掌,告诫她老实些!
其实唐媱巴不得香儿不老实,这样就可以就着由头处置了香儿。
可偏偏香儿不知道怎么被热水烫花了右脸,右脸疤痕沟沟容貌被毁,自此在府里安分了起来。
唐媱到现在不知道香儿不是自己不小心烫伤了脸,是李枢瑾知晓香儿想伤她交代管家锦荣“杀人不如诛心”烫伤右脸和右手的。
“世子妃,我扶着您吧。”听荷看着唐媱腹中微微凸起,担心她跌撞,轻声询问。
唐媱摇了摇头,轻笑着拒绝了:“没事儿,我就站这儿看看。”
唐媱目光朝着福池望去,武亲王府后花园中翠山碧水,东、南、西三面皆有山石拱抱,正中为福池和听风赏月厅,福池中现在盛开着各色各样映日红的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清风徐来,迎面是清香微凉的荷香。
唐媱深深吸了一口气,被迎面的荷香勾起了些许的兴致,她杏眸闪过亮光抬步朝着福池中央的听风赏月厅走去。
香儿望着唐媱微微凸起的腹部,抬手摸了摸自己凹凸不平沟壑遍布的右脸,低垂的眼眸里滑过嫉恨和恶毒。
她把着线筐的手青筋暴起,余光注视着唐媱的绣鞋双眸闪过一抹幽光。
唐媱抬步去跨第一阶台阶,突然腿上不知道溅上什么、脚面下也被塞了一个圆球,脚步不稳堪堪要摔倒,耳边闪过香儿大声的惊叫“啊!”
听荷在一旁站着吓得眼睛瞪得溜圆,只见香儿不知为何跌坐地上,她线筐从手中甩了出去,线筐中的小剪子、银顶子、二十几个鸽子蛋大小的线圈儿、玻璃珠和银针都朝着唐媱砸去,有些落到了唐媱裙摆上,有些滚落在唐媱的脚下。
听荷目瞪口呆,吓得一身冷汗,忙想去扶唐媱,要知道唐媱现在站在台阶上,一个不慎会摔在台阶上或落入水中。
无论哪一种结果,对于双身子的唐媱都是性命堪忧,听荷拔腿朝着唐媱跑去,有一个黑影比她更快,像一抹闪电从身边掠去。
“糖宝,你没事儿吧?”李枢瑾额角鼻尖泛着汗珠儿,声音发颤得问怀里的唐媱。
后面远远跑来的丁香和百合带着颤音和哭腔急声问:“小姐,没事儿吧?”
“没事儿。”唐媱愣愣得靠在李枢瑾怀里,眨着双眸轻轻摇头,现在她心脏也是在“砰砰砰”快跳。
香儿眸光划过一抹失望,撇了撇嘴正要假装摔伤爬起来,突然听着耳边一声大喝:“锦荣,把香儿给我扔水里!”
“是。”刚随着李枢瑾一同过来的锦荣,面容端肃沉静听言上前二话不说把香儿像拎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大步朝着福池边走,特意寻了院里唐媱的位置。
“世子,我冤枉,我冤枉!”香儿在锦荣手里挣扎着,嘶吼着朝着李枢瑾喊道。
李枢瑾紧抿着唇,看着她的眸光冷冽,不应,转而面色放柔朝着唐媱轻声道:“糖宝我们回去吧,别污了你的眼。”
他朝着锦荣不动声色使了一个眼色,锦荣直接将香儿给踹到了福池里:“扑通!”
“救命啊,救命啊,世子我冤枉!”香儿在水里挣扎,饮了一口水冒出头嘶声裂肺叫道。
李枢瑾一把拦腰抱起了唐媱,将她仔细护在怀里,抬手盖住了唐媱的杏眸,温柔得轻哄道:“糖宝别怕,她自找的。”
香儿不知道她越是大喊“冤枉”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李枢瑾刚自远处看到了她自导自演的一幕。
李枢瑾大步朝前跨去,声音冷如三九寒潭淡声道:“不用让她上来了。”
“是。”锦荣面无表情,轻轻点头,像是李枢瑾让他溺死香儿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唐媱抬手将李枢瑾的大手自眼前拿了下来,她扭身朝着背后望去,看香儿面色仓皇在水里扑通、手脚拼命得乱划,口中一直喊着自己“冤枉”,目光灼灼期待得望着李枢瑾。
可香儿见唐媱回头目光凶很得望着她,安稳得飘在水面,并不像会溺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