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 第17节
圣灵在人间的唯一代行者,圣灵教至高精神领袖,虔敬者三世,已加冕五十余年的“圣者”劳伦佐?博那罗蒂正在他奢靡华贵的寝宫中垂死挣扎。
“圣者”劳伦佐的真实年龄已不可考,他在以严刑峻法统治圣灵教的五十余年中一直维持着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容貌,他自称这是由于蒙受神恩,然而实际上历任圣者中从未有过如劳伦佐一般青春永驻之人,有一些反对劳伦佐执掌纲领的圣堂高层认为劳伦佐早已不是“人类”了,可他们找不出证据。
如果他们来这儿看看,那想必会大有收获。
――此时此刻,劳伦佐那张俊美如神祗的脸膨胀得像只猪尿脬,眼珠鼓起近乎爆裂,额角血管浮凸如蚯蚓,片片漆黑、金红、幽蓝、银白的蛇鳞浮现在他的面部与手臂之上,他颞关节脱位,嘴巴张开程度早已超越人类所允许之极限,血沫自口角喷溅,玷染了他的白袍……他确实已非人类。
一条鳞色金绿欲滴的巨蟒正自他口腔钻入胃袋。
“喀……喀……”劳伦佐向天空伸出双臂,似求援于圣灵,食管、骨骼、筋肉崩裂的轻响“咯吱咯吱”地自他体内传出,一条混杂了多色鳞片的蛇尾自劳伦佐腰部延出,被另一条金绿色的巨蟒死死压制。
“既然你想像吞噬我的子民一般吞噬我,圣堂小子……”
一个嘶哑、邪佞的男声自劳伦佐胃袋中响起。
“那我就让你吞噬……”
“嘶嘶……我美味吗?吞啊,吞啊……嘶嘶……”
“嘶……”
那像是一声嘲弄的笑。
下一刹那,劳伦佐血肉崩解,如地狱之花。
唯有蛇类吐信的嘶声与令人反胃的腥臭味道弥漫在寝宫中。
第31章 蛇嗣(二)(耶尼亚。)
金属刮擦、轻碰,响动o@清悦。
从寝宫门后绕出一个女人。
她像是南部大陆人种,身材娇俏曼妙,一身蜜金色的肌肤涂抹了油质香膏,光润亮泽,长发乌黑如密云,蜿蜒垂下,几条赤金细链与铃铛流苏堪堪遮掩着身体。
她是“圣者”劳伦佐的数十位娈宠之一,这夜轮到她侍奉圣主。
劳伦佐这道貌岸然之徒不仅私下豢养禁脔,甚至还为获取能使凡人永生不死的活性血肉与非人力量偷偷召唤、狩猎并吞噬了不知多少条亚蛇魔。
――据圣灵教典籍所载,与圣灵为敌的七十二支堕落族类各自代表着一种生灵的品性暗面,原初蛇魔西迪-耶尼亚,象征着“繁衍与多子”的暗面――淫邪。西迪-耶尼亚双蛇共体,自混沌伊始交合不止,所诞之蛇民分化为亚蛇魔、蟒、蚺、蝰、蝮……记三千三百三十三种,幻化多端,贻害无穷。
因魔神不死不灭,圣灵只得以神术将西迪-耶尼亚分割为二,隐匿其“孕育者”耶尼亚,洗除记忆,封印力量,揉入凡人胎腹,并以神力诅咒耶尼亚生生世世皆托生为无法孕育生命之凡人男子,以阻绝蛇民繁育,而“播种者”西迪受此重创,长眠不醒。
直至……
某个不知死活的圣堂小子从沉眠中唤醒了k。
……
劳伦佐的娈宠驯顺地立在门口,等待命令。
而劳伦佐的浓血自丝绸帷幔汩汩滑坠,浸透了地上的绒毯,由于吞噬蛇魔血肉的缘故,他的体细胞早已异化,血液呈现出多种色泽,且互不相融。很快,来自不同亚蛇魔的血液各自凝固成块,簇簇开绽,质感如肮脏的、侵蚀力极强的异色菌落,亦像一丛丛炸开的绚丽鳞片……它们自绒毯边沿向外蔓延开,一路淌到那女子的赤足边。
“……”女子终于忍不住,吐出几个异域音节,嗓音沙哑柔媚。
她询问劳伦佐需要她如何服侍。
旋即,她赤足踏入血泊。
足底传来粘腻溜滑的怪异触感,她垂眸查看,却目盲一般,对浓血视而不见,而那诡异的触感亦飞快消失,稍纵即逝。她的双眼与皮肤合力哄骗她,让她认为她的足底正踩在干燥冰冷的大理石上。
她踏血而行,步至床边。
一颗庞大的翠金色三角蛇头钻出血染的帐幔,用一双灰黑竖瞳阴险地凝视着她,从她梦呓式的容色中推断她的谵妄程度是否足够,而答案显然是足够的――她方才模样恭顺地踩爆了劳伦佐的眼球,根本没察觉出异样。
来侍寝前她涂抹过催发热情的香膏,这使得她周身弥漫出香甜的、求偶的气息……巨蛇冷漠地闭严蛇吻,阻隔口腔内部辨识气味的犁鼻器,k不允许耶尼亚之外的低贱生灵向k递送求偶的气息,那是对k的亵渎――蛇民们厌恶并鄙视圣灵创造的滑稽双足小人儿,他们的十指与头发密密麻麻,令蛇民反胃……那些可怕的毛毛人。
“……”女子含情脉脉地望向蛇头。
在她眼中,俊美至妖异的圣者劳伦佐正在向她微笑。
“去吧,今夜我不需侍寝。”劳伦佐说。
女子失望,却不敢提出异议,毕竟劳伦佐是一位痴迷于铁处女之刑的暴君,她欠身施礼,款款离去。
圣堂走廊地面黏附着一串娇俏的血脚印。
女子离去后,巨蛇自床榻游下,钻劳伦佐食管时k仅有水盆粗细,长度亦不超十码*,可随k游动缓行,k的体型竟疾速膨胀起来,粗度可堪二人合抱,身长几乎达到半弗隆*,庞大得使人头皮发麻。然而这仍旧不是k的完全体,据圣灵教典籍记载,全盛时期的西迪身长可达一里格*,能轻轻松松地包围起一个小村庄。
k“嘶嘶”吐信,游弋在圣宫廊中,青金鳞片偶尔擦刮过廊两侧精美的壁绘与枝形灯,过路的侍者、护卫与修士皆面色恭敬,屈身行礼,在他们眼中,劳伦佐正身披白袍游荡在圣宫中,西迪戏谑地轻颔蛇头,人模人样地回礼。
圣宫占地极大,恢弘壮丽,极尽奢靡享乐之能事,西迪游过寝宫、圣餐堂、博物馆、圣者专属教堂、藏宝库与某些专供劳伦佐享乐与凌虐用的某些……西迪愿称之为“刑房”或“圣者专属窑子”的各式主题房间。
这座圣宫勾勒出了一个相当理想的巢穴雏形……
k或许可以用圣宫为基础,给k的耶尼亚筑巢,耶尼亚,k绚丽柔软、尾巴尖儿细嫩的小彩蛇,k分离多年的伴侣,k要让k在这儿为k孕育、孵化蛇卵,对于一条腹中沉沉坠满硬壳蛇卵的漂亮小彩蛇而言,此地远胜西迪阴寒潮湿的神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旁的原因,一些在凡人看来顶邪恶的原因……
想起耶尼亚,西迪躁动地停下“脚”步,k深知耶尼亚早已诞生为凡人男子并隐没于人潮中,不过那无关紧要,k有办法让耶尼亚再次属于k。
丧失记忆的凡人耶尼亚或许已不再是k的伴侣……但凡人耶尼亚是k的新娘。
k有办法,嘶……k有一万种办法……
多年未曾纾解的求偶热使西迪的冷血升温,k的鳞片表面变幻出一些绮丽复杂的纹理,那是对耶尼亚的呼唤。k焦灼地甩了甩尾巴尖儿,不慎在廊墙壁上拍出了两个凹坑――那玩意儿对k来说就像两张纸壳。k哀伤而癫狂地思念、肖想着k远方的伴侣,k那冷酷的、早已将k遗忘的伴侣……k缩小成木棍粗细,团缩成一团,晃动尾巴尖儿,用尾下鳞轻搔k头部的顶鳞与额鳞,假作是耶尼亚在与k温存,可这有什么用呢,西迪一下子就识破了k自己的鬼把戏,耶尼亚,耶尼亚……k煎熬得满地乱扭,嘶嘶痛哭,把自己拧得像条解不开的麻绳。
“嘶!嘶!!”
k焦渴地呼唤k的小彩蛇,鳞片几乎都要因血脉偾张而炸起来了,他的尾巴尖儿哆嗦得像条响尾蛇。无人回应――k气急败坏地游上圣宫宣讲台。这是一处高台,劳伦佐偶尔会在这儿与教民会面,进行布道演讲,这儿摆放着一套昂贵而原理复杂的大型扩音机器,劳伦佐布道的声音可以从宣讲台传出很远,而若是有魔力加持……
“嘶――嘶――”
k深情呼唤。
我的爱人――
你在何方――
……
迷梦。
约瑟佩跌跌撞撞地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
不,这根本不能称为“街道”。
道路两侧的建筑形态奇诡,就好像设计它们的建筑师从没听说过几何学,一块块粗粝的、焦油般漆黑潮湿的怪石垒成许多人类难以想象的扭曲怪形,并微妙地维系着平衡。一些oo@@的、鳞片刮擦石面的细响重重叠叠,如昆虫细腿般搔刮约瑟佩的耳膜,使他头皮又紧又麻……在某个瞬间,他意识到道路两侧的怪石巢穴中住的皆是蛇类居民。
蛇,七十二种堕落生灵之一。
约瑟佩冷汗涔涔,他攥紧白蔷薇念珠,一枚枚拨动,嘀嘀咕咕地念着经,拖着细仃仃的瘸腿拼命逃窜。
而道路长得宛如没有尽头,约瑟佩跑得连右腿都快瘸了,而就在他濒临崩溃的当口,道路前方倏然出现了一堵极宽极高的墙,一堵中间雪白,两侧微染青金的墙,那些“砖块”排布得齐整细密,就像,就像……
一种原始的、凶蛮的恐惧如海啸,如灭顶之灾,将约瑟佩淹没……
他颤抖着,机械地抬头。
“墙”极高,仿佛没有尽头,顶端隐没在灰突突的迷雾中。
第32章 蛇嗣(三)(谵妄。)
忽然,高空中的灰雾被搅动。
厚密乌云一分为二,脏棉絮般朝两侧裂着,一枚蛇头像半隐于云端的峰峦,自极渺远、极高绝之处鸟瞰,宛如在寻觅着什么。那深浓突兀的恐惧浇铸在关节处,使约瑟佩四肢僵直,他嘴唇青白,牙关如铁栅般死死咬合,默诵圣灵名讳。他咬得太用力,耳膜几乎能捕捉到齿截面细碎骨屑与釉质被“咯咯”锉下的脆响,可“咬紧牙关与默诵圣名”是唯一能使他免于歇斯底里地尖叫、狂奔,并惹来魔神注视的办法。
然而,约瑟佩降低存在感的尝试终究还是失败了,云端之上,那双灰黑巨瞳的落点逐渐凝实在约瑟佩身上……
尽管约瑟佩还不如k一枚鳞片大。
这就像人站在屋顶上用肉眼锁定地面的一只蚂蚁一样离谱。
旋即,那颗山峦般庞大的蛇头自高空沉沉压下,癫狂地游蹿向约瑟佩,k的蛇信吞吐,嘶鸣得高亢而急躁,那“嘶”声掀起一浪浪共振,连路旁堆砌巢穴的焦黑巨石亦纷纷“嗡――嗡――”地震颤起来,蛇魔阴冷潮湿的神国整个儿地随k嘶鸣,腐烂蔷薇般腥甜的气息凝实成风,吹鼓约瑟佩的白袍,约瑟佩面颊铁青,心脏饱灌,膨胀渗血,弹跳得濒临爆裂……
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
耶尼亚!
……
约瑟佩猛地一弹,霍然惊醒。
他如溺水之人般既深且急地吸气,空气疾速流经腔管,挤出“嗬――”的锐响。
噩梦造成的精神污染并未随醒转而消弭,山峦般庞大的魔神凌空而降,腥风扑面……约瑟佩疾喘不止,面颊泪湿,肢体虚软无力得宛如它们已溶化在床铺周遭的浓黑中。他哆嗦得牙关乱磕,摸索着攥住枕边的白蔷薇念珠,拨转念珠,带着哭腔小声念经,连念了几遍驱邪圣言才勉强平静下来。
可这宁静持续了没多一会儿,约瑟佩便意识到自身出现了更严重的状况――
他燥热难耐,皮肤烫得像火烤,像发烧,汗水腻着脊背,在炙热中蒸腾,腐烂蔷薇般的甜腥气息随汗液弥漫。
那味道极淡,约瑟佩分辨不出,他单是坐立难安罢了。一株惶惑的嫩芽自内心破土,缠绕攀生,迅速演化为强烈的羞耻与罪恶感,如南大陆雨林妖娆的食人藤,劈头盖脸地朝约瑟佩袭卷。约瑟佩手足无措地爬起来,背贴墙壁抱膝而坐,浅紫眼珠睁得溜圆,戒备埋伏在暗处的敌人,他捻着念珠,经文诵得愈来愈快,面颊却愈来愈热胀――
敌人不在暗处。
敌人在他体内。
梦中蛇魔雪白微染青金的鳞片上生有许多曼妙妖异的纹理,确实,那只是一些线条,可它们莫名散发着一种靡丽的魅惑,并勾起一些渴望,约瑟佩也弄不清楚那些渴望究竟是什么,他或许是想触摸那些蛇鳞,也或许……
约瑟佩咽了咽唾沫,喉结滚动。
他意识到他已游走在戒律边缘。
身为修士,约瑟佩能将七十二魔神与其堕落象征倒背如流,以巨蟒形态现世的魔神想必是西迪-耶尼亚,象征yin邪。据此不难推断,他方才在噩梦中被西迪――抑或是西迪的子民――引诱了。
这不稀罕,魔神永远在见缝插针地污染圣灵的子民,他必须做出抵抗。
约瑟佩面红耳赤地挪蹭到地上,穿好木鞋,一瘸一拐地走向静修室。
静修室是供圣堂修士们祈祷、静思,与圣灵对话的所在。为使灵识清净,身心纯洁,静修室教士常年为修士们提供一种“清心饮料”,男子饮下,可涤荡绮念,麻木感官,可视为温和的、持续期短暂的阉割,药效通常持续二至三日。圣堂不鼓励修士常年饮用草药,因过量饮用会使健康受损,仅能作为对抗恶魔引诱之应急手段。
约瑟佩推开静修室的门。
烛光微弱,有人在里面。
约瑟佩抬眸。
静修室存放药草的架子前已围了一圈修士,十来颗淡黄、浅棕的脑袋挨挤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