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守_分卷阅读_103
绫影朝白鹭扬扬下巴,白鹭会意,将路钦良提了起来。路钦良见眼前这人面若寒冰,杀气四起,觉出自己大限将至,不由得又看向尉狸。
但是尉狸,却没看他,甚至动也不动,只是乖乖的趴在那里,似乎这屋子里发生的事,与她都无半点关系一般。路钦良觉得蹊跷,忍不住唤道:“狸儿…?”
尉狸闻言抬头看向他,还是蹙着眉,红着眼,只是眼眸之中,没有半丝不舍之情。
路钦良幡然醒悟,他怒喝道:“你骗我!她不是狸儿!狸儿她…!”他话没说完,只觉胸口一痛,低头见一支白剑自前心插入,没到剑柄,抬眼看到绫影阴冷的面容,近在咫尺。
绫影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慢言道:“路兄,做人要懂得难得糊涂。带着希冀死去,不比揣着绝望,更好过一些么…?”
绫影双眸一凛,拔出月白剑,殷红的血自那胸腔喷出,溅在他苍白的衣襟上。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绞的绫影一阵心悸,腹中顿时翻江倒海。他收剑回鞘,转身就奔出了房门。
白鹭把路钦良扔在地上,看着他呼吸一点点弱下去,成为死人一个,才起身走到了灰衣娘子的身旁。他掏出匕首砍断绳索,又给她解了嘴上的布条,把她扶了起来,然后担心的看着她,使劲的打手势。
那娘子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脚,噘嘴道:“掌柜的真狠心,踩得我好疼。我非得向大小姐告状去!”听上去,竟是朱鹮的声音。
白鹭赶忙拉过她的腕子,给她轻轻揉着。
小朱鹮微微一笑道:“好啦,没事儿的。只是咱家掌柜平日里春风化雨,和颜悦色的,没想到说起这恶言冷语,也是信手拈来。那身上的煞气,我在旁边听着,都觉得胆寒…若不是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真不知哪个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白鹭抿着嘴向她比划一番。朱鹮点头道:“是啊,那些人就是咎由自取。杀了这么多与他们无冤无仇的人,让他们痛快赴死,就是太便宜他们了。”白鹭把朱鹮拉起来,回头扫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的路钦良,微微叹了口气。
不儿和梅曼楠早就在邸店的一楼等着绫影出来。西侧的客房门一打开,不儿腾就站了起来。曼楠挥挥手,让手下们将邸店的灯点上,顷刻间,大堂之间灯火通明。不儿见哥哥满襟血迹,扶在走廊的栏杆上,痛苦的喘着粗气,赶忙飞身跑上去,将他搀住。
绫影晕血晕的厉害,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的吓人。不儿扯下他的外袍扔的老远,然后扶着他慢慢的远离那客房,小心的走下楼梯。梅曼楠站在一层的楼梯口看着绫影缓步下来,却丝毫不敢上前。那人虽然看上去仍是虚弱,周身依然萦绕着浓浓的戾气,雪白衣襟上斑斑殷红,衬得他更是慎人。
不儿搀着哥哥坐到椅子上,拿过他手中的月白剑挂回腰间。曼楠盯着眼前这凛若冰霜,衣襟染血的绫舵主,觉得与落梅寨里那个膝上宫商,雅人深致的绫先生简直判若两人,不自觉的连连退步,最后干脆吩咐手下去清理楼上的客房,自己则退出了邸店之外,倚在木门上,缓缓透着气。
不儿搂着哥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取出帕子给他细细拭着额上的汗。她心疼道:“早就知道会这样,还是要逞强!我都说了不让你去,不就是问两句话,杀个人嘛,交给我有什么不行?”
绫影闭目凝神缓了良久,待周身的煞气逐渐散尽,才徐徐睁开眼睛,低声道:“胡说些什么…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去。”
不儿听他那细若游丝的声调,气的涨红了脸,她急道:“所有的事情你都给我扛着,所有的仇怨你都给我挡着,天塌下来你也给我顶着,我这墨黎少主做起来有什么用!你要护我到什么时候!”
绫影沉默了一会儿,坐直身子,微微仰头看着妹妹担忧的神色,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红扑扑的面颊,温柔笑道:“能护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我本就满负业障,再添几条人命又有何妨?我将世间万恶悉数揽在怀里,只为不让你这红罗裙,沾染一丝污迹。我的好不儿,只要我一息尚存,决不让你这纤白指尖溅上一滴鲜血,不让你这清亮眸子蒙上片缕灰尘。”
不儿傻傻看着他,千言万语涌在喉头,颤抖着嘴唇,不知当如何开口。
绫影扶着椅子站起来,深吸两口气,定了定身形,然后给不儿理了理云鬓花簪,轻声道:“爹娘没能做的,我都给你补上…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儿拉过绫影的手死死攥住,直直瞪着他的双眼,坚定道:“我哪也不去,就陪在你身边。”
绫影轻轻一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的功夫,梅曼楠的手下已经把邸店收拾干净了。朱鹮拽着白鹭站在楼上,等自家主子说完话,两人才一前一后下楼来。绫影回头看向她,歉疚道:“鹮儿,方才是不是踩疼你了…?”
朱鹮狡黠一笑,道:“还好吧!掌柜的送我支簪子,我便不与你计较。”
绫影连忙应下,佩服道:“我们鹮儿最是大度。不过你那眼泪,还真是说来就来。”
朱鹮吐吐舌头,说这有何难,转瞬间眼圈就红了,吓得绫影赶紧摆手道:“好了好了!可别再哭了!我最怕见人落泪!”
不儿见他们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向绫影道:“有什么话回去慢慢说吧,再耽搁下去天就要亮了。咱那铺子里,不是还睡着个人呢么。话说,他不会半道儿醒了吧?”
绫影低声答说临睡前,他骗着卢清晓喝了些安神的茶汤,应是一夜无梦睡到天亮。不儿十分嫌弃的白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她把梅曼楠请进来,两人商量了一番后面的安排,便与曼楠道辞。
绫影也向着落梅少主轻轻一拜,微笑道:“绫影拙计,惊了少寨主好梦,望少寨主海涵。”
梅曼楠看他笑的温润,可不知怎么觉得自己脊背更是发凉,只好勾勾唇角,与他客套两句。曼楠将他们送出邸店,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过得最为诡秘的一夜了。
布店里稳稳睡着的人,轻轻翻了个身,然后随手一摸,发现身边好像没人,猛然醒了过来。卢清晓坐起身子定睛一看,见床板上空空如也,心里噌的窜上来一股邪火。他翻身下床,点了支烛火,照亮了半间屋子。屋里除了一地乱衫和半碗凉茶之外哪里还有别人。他看出这人又不知偷摸跑哪里去了,狠狠一跺脚。清晓吹灭了烛灯,愤愤的坐回床沿上,开始生闷气。
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攀在那人身上,与他唇齿缠绵翻云覆雨。那薄薄的双唇附在自己耳畔呢喃着暖心的情话,说什么心心相印,说什么坦诚相待,转眼功夫,就又不见了踪影。
“又跑!又跑!又跑!!”卢清晓气的脑仁直疼,他愤然道:“你下回睡觉,我非把你捆床上不行!看你还能跑哪去!”
他揣着双手等了一会儿,四周幽黑宁静,没有半丝声响。清晓脑袋里灵光一闪,浮起一个念头。他捞起衣服,里外裹好,快走几步,出了绫影的卧室,左右看看,双唇一抿,趁着暮色,向流竹轩跑去。
他摸到书房门前,轻轻推开木门,闪身溜了进去。屋里漆黑一片,辨不清方位,卢清晓便依着前几日的记忆小心挪到立柱旁,然后手脚并用顺着柱子蹿上横梁。他伏在梁上,便不怕碰倒那些阁架发出声响,接着顺着屋梁一路向里爬,须臾就溜到了花门之后的矮榻前。
卢清晓轻轻一跳,稳稳落到地上,然后俯下身子,伸手去床榻下面摸索。他探寻一番,果然摸到一个类似门环的东西,然后顺势一拉,自地板下传来一阵机关扭动之声,接着便听内室南侧的书架吱呀作响,侧向横移,露出个一人宽的入口。清晓摸到那入口旁,攥紧了拳头想了良久,最后把心一横,跳了进去。
他进去之后沿着墙壁地面摸索一番,察出脚下有台阶,于是小心翼翼的往下蹭。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就到底了。他发现手边又有一拉环,轻轻一拽,眼前突然亮起两盏烛光。清晓吓了一跳,不明白这是什么机关,不过他也无暇多想,借着烛光看去,猜出自己好像是在流竹轩的地下,眼前又有两扇窄门。他轻轻的推门而入,门后是一间堂屋。
清晓走进堂屋,拽了一下门边的拉环,屋子里便掌了灯。看那开间进深,应是比楼上的书房小上两圈,堂屋里整齐列着阁架,四个一组,共有一十六个。每个阁架分六层,每层上放着四个两尺来宽的木盒。
卢清晓深吸口气,快步走到阁架前,随便挑了个木盒拉出一些仔细查验。木盒边角有些破损,看得出不是新制,掂一掂也不算沉,应该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木盒的盒盖中心刻了一朵梨花,包在一缺口小圆里,缺口向左。
清晓轻轻把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摞着卷卷书册,他稍一琢磨,便猜出这多半是墨黎谷的东西了。他把盒子盖好,推回去,转到阁架侧面,看到架子侧边,刻了一卦象,此挂上下为阳爻,中间为阴爻。清晓愣了愣神,搜肠刮肚的琢磨半天,才默念道:“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照这么说来,这是离卦…”
他绕着屋子走了几圈,发现每个架子上皆刻有中虚离卦。他捏着下巴思索片刻,想着秦雁容既然被称为巽首鬼雁,那脚下这地方,搞不好就是墨黎谷的离舵了。
“那云翳,是离舵的舵主么…”清晓暗自嘀咕道:“既然不儿是墨黎少主,那他是不儿的哥哥,做个舵主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他为何从不向我提起呢…”
清晓盯着这些黑黝黝的架子,满腹狐疑,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又悄悄爬了上来。他终是没忍住,信手挑了个木盒抬到地上,打开之后,取出里面的书册粗略翻看一遍,见写的都是些养蚕之道。他又换了个盒子翻了翻,发现是收录着各种茶品。他再换个盒子,这回又变成织染工艺了。卢清晓一头雾水,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将盒子一一复位,朝另一个架子走去。走到一半,清晓突然发现这架子两侧刻的东西不一样,外侧刻着卦象,里侧刻着字。身后的架子上刻的是百业,面前这个是铺席。
他逐一查看那些箱子,见有金银铺,漆铺,茶舍,酒肆,书铺,邸店等等若干。他翻到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突然停住了,那里面,浮头的册子里,收录着汴京城里香药铺的名录。他打开看了看,不会儿便看到,卢家香铺也名列其中,而且那边上细细的画了一条线,旁边注了两个小字:可用。
清晓吞了吞口水,把木箱里所有的书卷悉数取出来,然后从十几本薄册中,找出一靛蓝皮的册子,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四个字:卢家香铺。
作者有话要说:
黑化掌柜闪亮登场~
第64章 7 锦香藏素
仲夏之际天长夜短,绫影紧赶慢赶,终是在破晓之前回到了布帛铺。他换了新衣,轻手轻脚的推开居所的屋门,绕过外厅进了内室,见帷幔半垂,床上的人睡得香甜,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他走到床边慢慢坐下,靠在床头,闭目整理着万千思绪。
现如今,还有最紧要的几件事尚不明晰,一是幽兰操和紫桐吟里究竟隐了什么诗句,还有就是所谓宝山,到底所指何处,这些东西路钦良是必定不会知道的,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想到路钦良,绫影又觉得浑身发冷,渗出些虚汗,脑袋也隐隐作痛,他不由得裹紧了衣衫,然后抬手撑起头,揉着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