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的胡闹_分卷阅读_35
阁楼矮小,不足以完全站直身,墙边堆放杂物,窄窗旁有张单人床,屋外阳光在白雪的映射下格外刺眼,室内也显得无比亮堂。
苏颖躺下来,原本想翻出手机看看时间,点亮屏幕却忘了,暗掉,又重新按了一次。
她视线转向窗外,盯着看一阵,拉上窗帘,几乎在闭眼的下一秒就睡着了。
醒来眼前一片漆黑,仿佛从白天瞬间转移到夜晚,这种差别变化让人不舒服。她身边没人,周围一片死寂,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好像世界只剩自己,被谁遗忘。去摸手机,一通电话都没有。
苏颖手臂横过来盖住眼睛,这感受不太好,情绪也随之跌落下去。
时间静静走着,一阵铃声猛然响起,她惊得心脏砰砰乱跳,拿过来看,竟是郭尉那边发来的视频邀请。
苏颖这次没犹豫太久,随手开灯,坐起来接通。
哪想那头郭志晨胖胖的脸蛋占据整个屏幕,“阿姨,是我。”
苏颖笑笑:“留给你的字条看见了?”
“看见了,我的寒假作业只有数学没做完,本来是要等顾念一起做的,好让他帮我看看。”
苏颖说:“顾念在楼下,我叫他上来你们聊聊?”
晨晨摆了摆小胖手:“现在不用,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苏颖说:“过完年就回去,你先挑会做的做。”
晨晨“哦”了声,看着屏幕,挠了挠头,好像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聊。就见他那小眼神儿往旁边斜了一下,抿抿嘴,又斜一下,憋半天,最后用自以为这边听不见的虚音儿问了句:“爸爸,可以了吗?”
苏颖不由屏住呼吸。
画面微微晃动,眨眼的功夫,她看见郭尉一身深灰西装坐在沙发上,左腿叠起,笔直的裤线和黑色袜筒把小腿线条拉得修长。他肘部撑着扶手,拳抵在唇边,另一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样子很安静,但表情没看清。
苏颖一时心跳快了半拍。
片刻功夫,他起身过来接手机。
小晨晨完成任务一样松口气,撒欢似的跑远了。
只剩下两人,反倒不知如何开口。相隔两天而已,又像是许久未见。
最后,还是郭尉先问:“舅舅那边怎么样了?”
苏颖说:“挺顺利的,明早出殡。”
“具体是什么病?”
“冠状动脉堵塞导致的心肌梗死。”
郭尉看着屏幕:“该有的礼数做到位,尽量多安慰一下舅舅吧。”
苏颖低声:“知道了。”
那边没接话,空气忽然之间安静下来,苏颖无意间瞄了眼屏幕,郭尉正看她,她条件反射地问了句:“还有事儿么?没事挂了。”说完瞬间后悔。
郭尉看了下别处,问:“那条咖啡色斜纹的领带看见没有?”
“找找卧室衣柜最下面的抽屉。”
郭尉:“好。”他似乎看到她的状态,停顿片刻,终是叮嘱:“多注意休息,回来再聊。”
他要挂断。
苏颖:“你……”
晃动的画面再次对准他的脸,郭尉:“什么?”
苏颖抿了下嘴:“把晨晨送去奶奶家吧,有人照顾。我今天打过电话了。”
郭尉:“好。”
“……那我挂了。”
郭尉嗯了声。
苏颖先收线,一时懊恼,回忆刚才是否语气太过生硬,恨不得把话收回重新说,又研究他那句“回头再聊”的含义,再聊什么呢?聊离婚?
她一时心烦意乱,恍然发现,自己的情绪已经很久没随一个人反复起伏了。
而另一边,暗掉的手机在郭尉手中反复转着,他看向窗外,出了会儿神。
天色几乎黑透,保姆放假,家中只有他和晨晨,怎么都觉得周围过分冷清了。
开车出去吃饭,晨晨坐在后排低头玩郭尉的手机。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从内视镜中瞧了眼:“儿子。”
晨晨抬头:“怎么了,爸爸?”
“想吃什么?”
“披萨和炸鸡。”
他说:“换一样。”
晨晨抿了抿嘴儿,虽不情愿还是听话地说:“那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马路上很清净,两侧的行人也步履匆匆,建筑和树木用节日灯精心装扮过,只可惜无人欣赏。
郭尉眼睛看着前方,隔好一会儿:“那就披萨吧。”
晨晨有点高兴,小胖腿不禁晃荡起来。
郭尉换个手握方向盘,缓缓说:“你妈妈今天打电话问过你,她六月回来。”顿片刻:“想不想她?”
晨晨垂着眼,不太在意地点点头。
他又问:“这两天家里只有你和我,适应么?”
晨晨这次抬了下头,有些抱怨:“本来和顾念一起拼拼图,还差一半呢,他就走了。”
“想他?”
晨晨用手比划着:“一点点吧。”
“那苏阿姨呢?”
这话问完,晨晨没吭声。他不经意朝郭尉背影偷偷瞄了一眼,挠两下额头,半天才答:“也想。”
郭尉捕捉到他的神情,便知这答案言不由衷,还想说些什么,心中却蓦地涌起一股无力感。
他深深叹了口气,终究沉默。
***
出殡这天,天空飘着雪粒。
东边没出太阳,乌沉的天空令气氛更加压抑。
苏颖跟在送葬队伍的尾端,抬起头时,看见前面高高立起的纸幡儿。他们穿着孝服披着孝帽,抬眼望去,尽是白色。
瞻仰遗容时表姐哭得撕心裂肺,几次去扒棺木,被人拖着拉回,又拼命往前冲,嘶哑的声音响彻整个礼堂,痛苦又绝望。
苏颖心被揪紧了,有些待不下去,与躺在棺木里的老人道过别,然后转身默默离开。
第29章
苏颖隐约记得镇子北面有个广福寺,想随便走走,便拦了辆车过去。
以前觉得这寺很大,院墙也高,院子里种着大片大片的山楂树,秋天时,树梢上挤满红彤彤的果实,每次去都忍不住偷着摘一个,咬进嘴里,酸的想哭。
苏颖沿着台阶走上去,寺里很清净,地上的雪洁白无尘,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她深深吸一口冷冽的寒气,呼吸瞬间通畅了,心也不由跟着变平静。
远处走来一位僧人。
苏颖迎上去:“请问——”
僧人停下。
苏颖问:“能做超度么?”
僧人捻着佛珠:“施主为何人?”
苏颖想了一会儿:“想忘记的人。”她抬起头,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只不过,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僧人说:“我佛怜悯众生,即使过去百年,也可帮他消除业报,减轻罪孽。”
知客僧为苏颖安排好。
没多久,进入某间偏僻内殿。
苏颖依照吩咐在黄纸上写下一个名字,牌位前供奉香宝蜡烛、鲜花供果、米饭馒头、三茶四酒。
佛前燃香,她长跪合掌,耳边响起几位高僧咏诵经文的声音,木鱼声声,像敲击在她心上,仿佛瞬间,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
苏颖闭着眼,脑中空白什么也没想,不知跪了多久,僧人示意她起身,坐到旁侧桌前,翻开《地藏菩萨本愿经》,跟随几位高僧一起诵读。
殿内十分阴暗,没有照明,唯独佛前几点烛火摇曳。房柱及横梁上积攒许多灰烬,顶部绘满富有神秘色彩的佛家壁画,只是年代久远,颜色不再鲜艳,而所有墙壁到顶的龛格里摆满别人供奉的长生牌位,一眼望去,规矩而密集。
苏颖回头,看见身后牌位上的那些陌生黑白照片,走了会儿神,不禁去想这些亡灵都是因何离世,亲人们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灵位供奉在此。
她从小佛缘浅薄,未曾想过有天会把心结交托于神明,而许多年过去,如今心中竟住进另外的男人,这场超度也只不过是寻求自我心安,给放弃找个借口罢了。
苏颖垂下眼,目光落回面前的经书上,早已跟不上高僧们的节奏,不知念到了哪里。她静静看着那些文字,放任自己去回忆前尘往事。
她把二十岁给了炽烈的爱情,原本以为那人拉她出泥潭是上天恩赐,未曾料到是此生最大劫数。
诵读经文的两个多小时,也就是她与顾维的所有了。
她双手合十,跟在僧人后面,绕着殿内缓慢走一圈,跨出门槛,明亮的光线刺得眼生疼。苏颖微眯了眯,再抬头去看天,雪片更加大,如鹅毛般落在房檐,落在树梢,落在她肩头上。一样的悄无声息。
木鱼声犹在耳,无意间瞥到了黄色僧袍衣角,竟成为亮白世界里最鲜明的颜色。雪中落的脚印规整清晰,一步一步,形成一条向前的轨迹。
某个霎那,苏颖忽然红了眼眶。
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她长跪于主殿前,佛祖法相金身,用一双慈爱怜悯的眼俯瞰众生,也看着她。
她与佛说:求您渡他也渡我。
她抬头相望,渐渐的,周围没有丁点声音。
直到身体快要冻僵,苏颖站起身来。
初初遇见的那位僧人耐心等待,尚未离开,将她向前引了几步,问:“施主可有忘记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