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出仕(士)_分卷阅读_24
是的,赋诗场的考题上就只有这四个字,过分的言简意赅了。
院试第一场正试开考正值中秋佳节,院试覆试围绕‘对月怀古’四字赋诗,倒也很贴切。
这道赋诗题要说简单,那也可以作的很简单,就作成吟月诗就行。古往今来,春花秋月诗、吟风弄月诗从来都长盛不衰,吟月的诗实在太多,考生们随便借鉴借鉴就能作出一首来,不会存在下不了笔的情况。
然而,说难那也是真的难。只‘对月怀古’中的‘怀古’二字,就表明了这首诗不仅仅是平日里赏玩的那类吟月诗。
这诗有暗含的要求:体现其‘怀古’特性。而‘怀古’多又是借古颂今、或以古讽今,如此所作的诗就要有一定的历史厚重感,要表达出一定的思想深度。
相比其他科举考试科目,黎池确实不善赋诗。
他深知自己的这个缺点,在写诗作诗这点上,就从未停止过练习和积累。对月怀古这个主题,黎池平日练习时就已经写过好几次,因此这次院试遇到这道赋诗题,倒也不至于无从下手。
再加上他对《资治通史》的研读,在‘用史’怀古这点上,他有着不小的优势。
审阅完题目之后,黎池对这次的院试第二场覆试,心中已经有了些把握。
用一整天来考一道策问题,甚至夜里都还可以点灯作答。同样,用一整天去琢磨出一首诗。时间上是绝对充裕的,因此黎池也不急。
第一天的上午半天的时间,黎池都花在了构思策问文章上。因为只有考题和答卷、没有草稿纸,于是他就静坐沉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琢磨提纲、打磨腹稿。
午饭啃了一个干粮馍馍之后,黎池才开始正式作答。
因为上午已经在心中反复琢磨出了全篇文章,黎池作答时写得无比流畅,在确保字迹优美无污迹的前提下,他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就写完了全篇一万六千字的策问文章。
写完之后,黎池从头到尾通读全篇。文章的逻辑架构方面完成度不错,达到了事先预想的效果,字句也精炼通顺、无错漏污迹,整体上他是很满意的。
确认无误后,黎池将考题和答卷放在一旁的考篮里收好,以防被意外弄脏或碰坏了。
做完这些时间还很早,黎池抬头看向号房外观察天光时,不经意间就和坐在他正对面前上方的章学政,对上了眼……
两人对上眼时,黎池觉得他从章学政的眼神里,看见了些许惊讶。
对此,黎池只是眼带微笑地微微一垂眼,结束了这次对视。
黎池觉得,和主考官兼主阅卷人的交集要适度。若过度的话,给对方的印象确实深刻了,却不能保证这深刻印象所起的作用,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答完策问题,黎池也不准备第一天就将诗作出来,否则明天他将枯坐一整天。
虽不用今天就将诗作出来,他还是可以提前琢磨准备的。
于是,接下来的小半天时间,黎池就似上午一样,静坐沉思着,直至号房内的天光昏暗下来。
将充作书案用以书写答题的木板取下来,架在白天时并拢起来坐的两条长板凳上,就架成了晚上躺睡的床。
黎池拿出一件外袍,这件外袍他只在核检入场时穿过,进来之后就脱下来了,带它进来主要是用来做被子的。
黎池合衣躺到架好的木板床上,盖上外袍,闭眼努力睡过去。
下午的时候,黎池原本很早就将策问文章写完了,可却不好在当时就架好床躺下睡觉,依旧仪态端正地静坐了小半天。
他坐在正对主考官的‘甲一’号考棚里,就在考官们的眼皮底下,必然要注意些仪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若是青天白日的,就大大咧咧地躺睡在主考官眼前,那场景想想就有些不雅观。
即使没在考官眼皮底下的考生,也要注意仪态,因为考官会不时巡视考场。虽说考卷是糊名的,考场仪态对成绩影响不大,可这个时候的读书人圈子就这么大,若因考场失仪给人留下一个粗鲁懒散的印象,以后终究是不好的。
对于接人待物、仪态形象这些方面的事,黎池是非常注意的。
第二天一早,黎池起床用考场提供的清水简单地漱了口,啃了几口带进来的干粮馍馍,又休息静坐片刻,才开始作答赋诗题。
昨天下午小半天的时间,黎池都在静坐构思‘对月怀古’诗。这首诗适用的‘怀古’历史典故,他已经推敲出来。
诗的形式也确定了,考题虽没有规定诗的体裁究竟是五言或七言之类,也没规定究竟是古体诗还是格律诗,可根据以往规律,黎池决定写古体诗。
格律诗亦即近体诗,在字数、声韵、对仗方面有严格要求,规矩束缚较多,这似乎更能体现出诗的水平。可这次的诗是‘怀古’主题,且用到的历史典故较多,因此黎池决定作一篇不受格律束缚的古体诗。
古体诗和格律诗,就好比两支难度系数不一样的艺术体操,但难度系数和水平高低之间,并没有绝对关联。黎池就准备作一首古体诗,在内容、思想和字数上取胜。
有昨天下午小半天的构思,黎池又花了上午半天的时间再次仔细推敲。一字一句地推敲遣词造句,有些关键句的关键字,他不断地置换用字、以求找出那个最妥帖的字……
如此,午饭就是啃了几口干粮,之后黎池开始研磨以求静心,然后蘸墨、提笔写就……
半个时辰过去,黎池放下笔,一篇一千八百个字的《望月怀古》作成。
黎池依旧全诗通读了一遍,字句没有错漏、卷面没有墨团污迹。当然如果有,那也没办法了。
黎池将‘一文一诗’两张答题卷拿出来,一眼扫过欣赏一遍后,又将考卷和答题卷一起放到考篮里。之后开始清洗、收捡笔墨砚台,一切都整理好,只等时间一到就糊名交卷离场。
院试不比县试和府试,院试是封闭考场连考三天正试、以及两天(或一天)覆试,自然不能提前交卷离场。
黎池的仪态端正而从容,静坐到日入时分,终于鸣锣三声,提示考试结束。
他坐在‘甲一’号房,自然就成了考场中第一个糊名交卷的考生。自然也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
黎棋与黎河和黎湖三人,依旧等在考场外,见黎池出来了就赶紧上前,询问他身体如何、有无受凉,黎池一一回答让他们安心。
院试若考过就是秀才了,就算是踏入了士大夫阶层,有免赋役、可见知县不跪、不可对其随便用刑等特权。若是考的好,成为癝生,不仅有公家按月发给钱银,还能通过给考取童生试的读书人作保,从中取得报酬。好处可谓多多。
如此重要的一场考试,即使是先前一直很淡定的黎棋,真到了这种时候,也淡定无法了。
回去客栈的路上,黎棋终究没忍住,问道:“小池子,如何?可有考中的把握?”
黎池看到他爹忐忑又期盼的神情,微笑安抚道:“有八九分把握能考中,至于名次如何,还不敢断言。”
“能考中就好!考中秀才就好了,名次不重要!”虽自家儿子说过,学政就算看在知府的面子上,也不会将他这个府试案首出榜,不出意外应该能得个秀才名头。
可万事都有个万一,万一呢……现在听到儿子亲口说有八九分把握,黎棋心里也就踏实多了。
不算京中的‘四爷爷’,黎水村里就黎槿一个秀才先生,自家儿子要是也能考中秀才,那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第32章
院试第一场正试后,张贴出‘草案’榜,榜上‘只有座号、不知姓名’者五十人,也即是说此次秀才录取名额为二十四五人,参加院试的考生有一百零九人,那么秀才的录取率大概为四比一。
三天后,张贴出院试‘长案’即院试榜,榜上有名者二十四人。
黎池高居榜首,成为院试案首。
至此,县试、府试和院试,黎池皆考中第一名案首,成为了‘小三元’。
“小池子!小池子!你又是案首!”
黎池:……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榜下不少看榜考生纷纷看向人群外的黎池,善意调侃:
“恭贺小池子兄了!”
“恭喜恭喜,小池子兄!”
“恭喜黎兄了!”
……
眼前这点被善意调侃的小场面,黎池面色巍然不动,微笑着一一回礼:
“陈兄,同喜同喜。”
“也恭喜王兄榜上有名。”
“同喜同喜。”
……
与黎池调侃、道贺的考生,大多是已经榜上有名了的。虽他们的名次不如黎池,却也无法对他兴起嫉妒之心,只因黎池表现的人品、风仪和才学,的确令他们佩服。
那些落榜的、或还未看榜的考生,都没什么心情去与黎池交谈。即使心胸豁达者,也是强忍着内心苦涩,与他简单道句‘恭喜’。
许多四月份府试结束后,还与黎池在宴席上推杯换盏的考生,此时有不少的连招呼都没打,就黯然垂首、转身离去了。
这就是竞争的残酷,就如同走独木桥,领头者只能有一人,且越往前走、桥上剩下的人就越少。
“我这辈子竟是没有当秀才的命吗!我齐将承的一生,竟就是如此了吗?!呜呜……”一名老年考生,跪坐在榜下痛哭。
他已满头华发,皱纹横生,单薄的脊背佝偻着,背负着人生将尽、壮志未成的沉重的悲痛。看上去那老考生已经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了,这恐怕将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院试,可依旧壮志未成,也是令人唏嘘。
此次考试失意者四分之三,像这齐将承这般悲痛,令人悲悯的失意考生,也不止一个。
“爷爷,我们回去,您的身体为重。”一个少年上前,将跪坐痛哭的老考生扶起,搀扶着退出看榜的人群,踉跄着远去……
黎池注视着远去的祖孙两人,神情复杂不明。
“黎兄,恭喜你得中院试案首。”钟离书的一张脸神情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一些倔强和不甘心。
微胖少年模样的明晟,神情就要温和许多,语气中颇有几分真情实意地道贺:“恭喜黎兄,高中案首。”
黎池的心绪纷繁仅表现在一瞬间,钟离书和明晟两人甫一靠近,他也就恢复了一惯的温文模样。“钟离兄、明兄,二位同喜。”
既然他是案首了,那身边的钟离书和明晟,自然就考得没有他好了,他们有好胜心作祟下的不甘情绪,也很正常。“二位,一起去观摩榜上诸兄的佳作?”
“同去。”
“自然,一起去。”
黎河、黎湖和黎棋三人,眼见黎池一直在和同年说话,也不去打扰他们。就自个儿挤到张贴答卷的公示栏前,似模似样地品鉴院试榜上考生的佳作,从中借鉴并提升自己。
相比县试和府试榜上的上百名考生,院试榜上只有二十四人,人数少了不少,自然公示栏上张贴的答卷也跟着减少。张贴的答卷不再密密麻麻的,就更利于围观者诵读观摩。
而张贴在最上面的黎池的考卷,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正试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三张答卷,对应着三个满百分。覆试两场,一文一诗,两张答卷,分别为玖拾玖分、壹佰分。
黎池的答卷,卷面和字体一如既往的整洁和漂亮,帖经、墨义答卷找不出任何一处作答不妥帖的地方。
正试和覆试共两篇策问,逻辑严密、落字有声,用经、用典、用史,都用得恰到好处!甚至覆试场的策问被减去了一分,在场许多考生都不知这一分减在何处。
尤其是那篇《望月怀古》诗……
在满榜的五言或七言的格律诗中,黎池的这篇长诗尤其醒目。
“……堪为史诗。” 钟离书沉默半晌后,才幽幽一叹。
在场的考生就如钟离书一样,只知这诗好,至于好在何处,却是无从评论。只觉得以他们的才识,竟找不出切入点去评论,若是评论有欠缺或谬误,都是对这首诗、以及对黎池的冒犯。
黎池也是没有想到,还真的只有他一人选择写长篇古体诗。
加之大多数考生都还年轻,对史书如《资治通史》等书籍几乎没有涉猎,才会觉得他能写出这样的长诗很厉害。
若是真正的史学大家和诗人来看,他这首诗也许确实尚算不错,尤其是字数格外可观,但还不至于好到无从评论。
欠缺之处肯定是有的,或许还不止一处,但考虑到他的年龄,再评判这篇诗时,或许会稍微宽容些。
如此,就貌似黎池这篇诗格外卓越。然而,不过是对他优待之后的结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