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_分卷阅读_128
没几天,童试最后一试放榜,和李文岚这连着三个头名一起出来,几乎眨眼就哄动全京城的,是最后一场考试时,李文岚那份策论。
童试头名不容易,可童试三年两头考,这头名就是三年两头出一个,一个接一个的童试头名,秋闱屡考不过的,多的是呢,这童试头名,也就不怎么样了,特别是在京城这样藏龙卧虎,精英人尖儿一抓一大把的地方,一个童试头名拿出来,连声水响都没有。
轰动全城的,是李文岚那份策论。
陆仪抄了那份策论,进了兵部那间小院。
小院上房,秦王、金拙言正和兵部尚书江周,对着沙盘,演算调兵的路径。陆仪掀帘子看了眼,退到旁边厢房,喝着茶,将那份策论又看了一遍,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陆仪抿着茶,瞄着上房,等江尚书掀帘出来,站起来,拿着策论进了上房。
秦王正挥着胳膊舒展身子,金拙言对着沙盘还在盘算。
“童试放榜了。”陆仪一进门就笑道。
“怎么样?”秦王忙落下胳膊问道,金拙言也抬起了头。
“还是头名,这是岚哥儿这一场的策论。”陆仪将手里的纸卷递给秦王。
秦王展开,一目十行看了,递给金拙言,抬头看向陆仪,陆仪迎着他的目光,“唐尚书张榜公布了内圈十几个人的诗文策论,已经传抄的到处都是了。”
金拙言也看完了,微微蹙眉看向秦王。
“我去找过郭胜了,郭胜正在屋里转圈头痛,他说王爷刚被削爵时,李文岚问他怎么回事,他就借着这件事,将兵驿以及帝国驿路上的沿革制度,以及他这些年游历时看到的好处弊端,都说了说,没想到童子试上,唐尚书出的策论题目竟然没限定,让大家想到什么写什么,更没想到,岚哥儿竟然写了这兵驿的事。还写成了这样。”
陆仪指了指金拙言手里的纸卷。李文岚这篇策论,分析的太清楚,也写的太认真太实在了。
“李文岚这心里,大约是替王爷存了一段不平气。他为什么要写了这样的策论,只怕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这源头,咱们无论如何脱不开。”金拙言展开纸卷,又看了眼,再看向秦王。
秦王慢慢将手背到背后,微微昂着头,眼睛微眯,片刻又舒开,“咱们知道这是岚哥儿出自本心本愿的一篇文章,就足够了。这源头么,用不着脱开,李家兄弟都不忌讳,咱们有什么好忌讳的?岚哥儿这么小年纪,考了头名,十分难得,你替我备份贺礼送过去。”秦王看着陆仪吩咐道。
陆仪神情松缓下来,欠身笑应道:“是,我也要备一份贺礼,岚哥儿三场考试的诗文,我都看了,才华出众,这头名,名至实归。”
“我也让人备一份送过去。”金拙言将纸卷丢在长案上,看着秦王,眼里笑意隐隐,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看着陆仪告退出了屋,金拙言往前几步,站到秦王身边,低低道:“李文山谨慎仔细,心地厚重公道,咱们这会儿缺人缺的厉害,让他领个头衔,过来搭把手吧。”
秦王看着金拙言,沉默片刻,低低应了一声,“嗯,你安排吧。”
金拙言应了,两人并肩看了一会儿窗外,金拙言悠悠叹了口气,“照理说,打起仗起,钱粮上的吃重,一点儿也不比咱们这调兵遣将差,怎么江延世还有功夫偶遇阿夏和李五,到法云寺赏什么牡丹,他是怎么忙得过来的?”
“偶遇?”秦王手里的折扇停了。
“嗯,这李五,怎么突然入了江延世的眼了?”金拙言看着秦王,一脸疑惑的问道,他这一阵子不在京城么,自然不知道。
“李五能入得了江延世的眼?他是为了阿夏。”秦王脸色很不怎么好看,“已经请看过一回烟火,吃过一回饭了,阿夏今年才十一,这江延世……”后面的话,秦王没说下去,只哗的收了折扇,一脸恼怒。
“听说江府现在不提江延世议亲的事了,几个官媒都说,江家夫人说了要缓一缓,晚一年两年再说。”金拙言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眼角余光紧盯着秦王。
“他这是要打什么主意?痴人说梦吗?”秦王说不出的恼怒,阿夏还是个孩子,那么小的小孩子!他不议亲了,他想干什么?他都多大了!
金拙言斜了眼秦王,“痴人说梦算不上吧,做这京城的女子,只怕人人都想嫁给江延世,我家几个姐妹,一说到江公子,也是个个脸泛桃花,兴奋得很呢。”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没出息。”秦王哗的又甩开折扇,撇嘴斜着金拙言,想发几句脾气,又没想好从哪儿发这脾气,“阿夏才多大?那么小的小孩子!李五也是,阿夏小,他可不小了,那么大的个子,怎么一点儿心眼不长?带着阿夏,跟一个外男赏什么花?阿夏今年都十一了,难道还是小孩子吗?规矩礼法都哪儿去了?他那书都白读了是吧!”
说到李文山,秦王总算找到了祸害根源,闲气儿上冲,“他就是闲极了!人呢?去叫李五过来!我这儿一堆儿的事,他倒闲极了给我生事!叫他过来!”
金拙言慢慢摇着折扇,斜着大发脾气的秦王看了片刻,调转目光,看着窗外,目光渐渐虚浮没了焦距,心里生出股酸涩苦意,他也该彻底埋下从前种种,议定一门亲事了。
第298章 振夫纲
李文岚童试连考了三个第一,虽然不容易,却没被李老太爷和李二老爷看在眼里。
虽说他俩一个从没下场考过,一个屡败屡考,败到他哥嫌丢人不许他再考,可无论如何,人家眼界在那儿呢,这童试一个两个的第一,可不会放在眼里。
可是,当天秦王爷打发人送了份贺礼,接着陆将军,长沙王府,古家那位神仙一样的六少爷,都热热闹闹送了贺礼过来,这还不说,连江大公子和苏大公子也都打发人送了贺礼,接着就是赵二公子、礼部郑尚书府上,兵部江尚书府上等等各家,都有贺礼送到了。唐家和严尚书府上这些,就不提了,那是他们的亲家,自家姻亲。
这许多贺礼一送上门,二老爷兴奋的两眼放光,衙门也不去了,守着贺礼,摩拳擦掌要一份份写谢帖,却被严夫人遣了人,几句话堵了回去:岚哥儿虽说辛苦,也没累残了手,这谢帖用得着别人代写?
李二老爷悻悻之余,拉着脸让人去问这庆贺宴是怎么准备的,大哥不在家,这请柬总得他亲笔写才好吧,这一问,又是被严夫人驳的一丝缝儿没有:一个童生试就大摆宴席的,满京城,除了那几百年没出过一个秀才的,还有哪家?
李二老爷虽然深深鄙视他这个大嫂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却一个字不敢多说,闷了一肚子郁气,想来想去,去找他爹李老太爷去了。
李老太爷这一阵子日子不好过,心情更是不好的厉害。
那老太婆这一阵子邪鬼上了身一样,一看到他就恶声恶气,半点好脸色都没有不说,还严令帐房,不许他支银子用,一两都不许!
李老太爷想到不让他支银子用这一件事,心里就堵闷的透不过气了。
她嫁进李家这几十年,回回都是用银子拿捏他,如今早就不是当年了,她还是用银子拿捏他!
偏偏她发了话,他还就是支不出银子了。
这些天,他只能窝在府里,长天漫日的郁闷,这老虔婆抽风也不知道抽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李二老爷一头扎进李老太爷书房时,李老太爷正对着窗户一个人喝闷酒,见李二老爷进来,招手示意,“过来,陪我喝一杯。”
李老太爷和姚老夫人生了两儿一女,大老爷李学璋因为深肖其母,深得姚老夫人宠爱,二老爷李学珏因为深肖其父,深得李老太爷宠爱。
李老太爷看到二儿子,面色顿时就缓和了不少,满府里,就这个小儿子最孝顺最知道体贴他。
”阿爹,您老可真是好心情,都这会儿了,您还能功夫自斟自饮?咱们这个家里,都乱了套了,您这个当家人,就一点儿也不管?“李二老爷一屁股坐到他爹对面,倒了杯酒,忿忿然仰头喝了。
”又出什么事了?这个家里,还能有什么大事?“李老太爷一脸郁结,也仰头喝光一杯酒。
”岚哥儿童生试考了个第一,这事不算啥,童生试这么个第一,咱们府上再怎么着,也不把这个看在眼里。可秦王爷,长沙王府,还有江大公子,苏大公子他们,京城的高门大家,都送了贺仪来了,这事阿爹你知道吧?”李二老爷看着他爹问道。
李老太爷举起杯子,正要一饮而进的那只手,顿住了,拧眉看着二儿子愣神。
这贺仪不贺仪的,他怎么觉得跟他半点挨不上呢?
“阿爹,岚哥儿考过个童生试,这事儿不值一提。可秦王爷,金世子,江大公子苏大公子他们,这贺仪送到了,咱们总不能收了贺仪闷声不响吧?这从哪头讲,都说不过去是不是?”李二老爷一脸忿忿。
“阿爹,前头好些事,我就不说了,都过去了,不提也罢。可这件事,我实在忍不住,没法忍!不能不说。阿爹,岚哥儿他爹不是阿娘亲生的,跟阿娘是搭不上,阿娘的嫁妆,确确实实,没他们什么事儿!可老三是您亲生的,是您的骨血,那岚哥儿,是您嫡嫡亲亲的亲孙子!”
李二老爷忿然到连连拍起桌子来,李老太爷眉头拧了起来,这话很是。
“阿爹您想想,这要是林哥儿,松哥儿他们几个,别说考了童子试第一,就是考个最末,阿娘都得大张旗鼓,不知道怎么庆贺了吧?如今换了岚哥儿,府里收贺礼收的手都软了,她还是闷声不响,阿爹,阿娘这什么意思?敢情咱们李家,阿娘生的才算数,阿爹您的骨血,就不算李家骨血了是吧?”
李老太爷瞪着儿子,这话极是!
“阿爹啊,不是我说你。”李二老爷话说到这里,一肚皮怨气勾上来,牢骚就多的数不清了,“您这夫纲不振,您自己就算了,连儿子都被你坑了你知道不?你看看大嫂,媳妇儿踩婆婆脚后跟,她踩阿娘的脚后跟这踩的,一步一个坑儿一点儿不带错的,大嫂我就不说了,大哥她不放眼里,您,她也没放眼里吧?”
李老太爷脸上怒气隐隐,可不是,如今她当着家管着事,不让他支银子用,是那老虔婆的话,更是她使的坏!
“还有郭氏,您瞧瞧郭氏,我往姨娘房里多去几趟,她就敢指桑骂槐,满院子乱骂,这么多年,我统共,就一个通房两个小妾,阿爹你瞧瞧我院子里那两个小妾,老成什么样子了?我想再抬一个进来,郭氏死把着不肯,大嫂和阿娘都偏向她,人家风流才子,到我这里,前一半没了!”
李二老爷越说越气,这都是因为他爹夫纲不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都是因为您,您在阿娘面前这个样儿,郭氏再不贤,我能说什么?”李二老爷摊着手,瞪着他爹。
李老太爷迎上儿子的目光,羞愧的避开了。
“这嫉妒不嫉妒的,行,咱爷们委屈些,行,就委屈了!阿爹不计较,我也不敢计较。
可现在,阿娘……这话不该我这个当儿子的说,可我不说……不能不说啊,阿爹,这算不算……那个啊啥,虐待李氏子孙?
阿爹,这可是动摇李氏一族根本的大事啊!她这样待岚哥儿,岚哥儿就算了,有个孝字呢,可岚哥儿后头,那是秦王府!长沙王府!江家!苏家!还有古家!这一圈儿,得,把满京城得罪了一个遍儿,阿爹,您这个李氏族长,这家里的当家人,就在这儿喝喝小酒,装着没这回事?啊?”
李二老爷上身前探,脸几乎贴到他爹脸上,一脸的不可思议不敢相信。
李老太爷手里的酒杯重重拍在了榻几上。
“阿爹,您都这把年纪了,这夫纲,也该振一振了,要不然,一直这么上行下效下去,咱们这个家,可就真完啦!”李二老爷一下下拍着炕几,痛心疾首。
李老太爷闷了大半个月的郁气,这会儿又有了五六分酒意,被儿子这一番痛心疾首,说的怒气郁气中生出了无数勇气,啪的猛一拍桌子,下了榻,背着手,直奔荣萱院。
李二老爷紧跟在后面,激动的心啊肝啊扑通扑通乱跳,阿爹这夫纲要是能振起来,这个家里,他就能说一句算一句了。
李老太爷气势昂然直冲进荣萱院上房,迎着一看到他就怒目金刚一般的姚老夫人,大约是真到了要振起夫纲的时候了,李老太爷迎着姚老夫人凶狠的目光,这回竟然没畏缩,气势反倒又往上冲了冲。
“我问你!岚哥儿考了头名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啊?你说!”李老太爷手指点着姚老夫人,厉声质问。
姚老夫人一大早刚听了一大堆老太爷在外头如何左拥右抱,对着十六七岁小美人儿温存小意各种新鲜花样儿,这会儿正满肚皮邪气,正想找个由头叫他过来,臭骂一顿出出气儿呢,这会儿李老太爷递上了这句话,就跟捅开了巨大的马蜂窝一样,姚老夫人的邪火怒气喷薄而出。
“你让我说什么?一个童生试,打算什么?难道还要锣鼓喧天宣告天下摆上半年一年流水席?
越老越没出息了!你瞧瞧你那幅样子,你以为你还年青呢?
你年青的时候,也是个没出息的夯货!还真以为自己风流倜傥不得了了?
那帮子贱货,看的是银子,你以为看的是你?你这个老棺材瓢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张老脸,还有点儿人样没有?”
姚老夫人满腔的怒火夹杂在口水里,喷了李老太爷一头一脸。
跟在李老太爷后面进来的李二老爷,眼看着他爹就要一如既往的溃败逃出,急忙伸手从后面顶住李老太爷,“阿娘,你这是怎么说阿爹呢,阿爹在这京城,可是极受人敬重,有德有行的老伯爷。”
李老太爷被儿子这一顶一帮腔,勇气顿时又扬起来。
“你这个泼妇!恶妇!妒妇!我容你这么些年,你越发猖狂了!现在你连我李氏子孙也敢祸害了!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想干什么?我李家是有规矩的!你这个泼妇!这个家由不得你猖狂!恶妇!妒妇!”
姚老夫人被从来没敢当面还过嘴的李老太爷这一通声色俱厉的尖叫大骂,骂的愣傻住了。
李老太爷一通骂,喷的姚老夫人傻了眼,这勇气就如长江之水,从天上下来了,扬起胳膊,指着姚老夫人乱挥,“我告诉你!从今天起,老子不忍了!你这个恶妇,妒妇!我李家的门风,被你这个恶妇败坏的一干二净!从今天起,老子绝不容你再胡作非为!你给老子听着……”
“你这只老王八!”姚老夫人反应过来了,顿时气的尖叫连连,“你敢跟我伸腰子!放你的狗屁!”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对恶泼对骂的老夫妻,傻成了一堆。有几个反应快的,赶紧往严夫人院里狂奔而去。
出大事了!
明萃院里,李夏新挑的丫头端砚一头扎进屋,指着外面,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姑娘姑娘,刚刚我看到夫人提着裙子往荣萱院跑,是不是……”
没等端砚说完,李夏已经跳下榻,拖着鞋子一边往外面跑,一边招手叫端砚,“跟我来,快!还有湖颖。”
端砚和湖颖跟着李夏,提着裙子一通狂奔,落后严夫人没几步,一头扎进了已经乱成一片的荣萱院。
郭二太太,徐太太,赵大奶奶等人,落后李夏没几步,一堆儿涌进来,连主子带丫头婆子,把荣萱院从大门到二门,廊下天井中,挤的满满当当的。
上房里,姚老夫人和李老太爷,面对面叉着腰,你指着我,我指着你,已经骂的声音都快哑了。
李夏从严夫人身边挤到最前,看着明显骂不过姚老夫人,气的脸红脖子粗,只会翻来覆去骂泼妇恶妇妒妇的李老太爷,抢在严夫人的厉呵之前,跺脚尖叫,“不要打太婆,不要打!别打!不能打!快打!”
严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夏。
被姚老夫人一串儿一串儿变着花样的恶骂骂的头晕眼花的李老太爷,恍然大悟,扬起胳膊,猛一巴掌甩在姚老夫人脸上。
姚老夫人的恶骂戛然而止,直直的瞪着李老太爷,片刻,尖叫一声,一头扑上去,揪着李老太爷连撕带挠,连啃带咬,“你敢打我!老王八!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老王八!”
严夫人脖子僵硬的一格儿一格儿的移向撕打在一起的老夫人和老太爷,再一格儿一格儿的转向兴奋的两眼放光的李夏,好半晌,才缓过口气,“还不快拉开!都是死人吗!”
严夫人一句话喊出来,心神全数归位,伸手揪住李夏后面衣领,揪着她往后,顺手推到姚四奶奶怀里,“带这妮子出去!看着她!快拉开!去请大医!快!这是怎么回事?都出去!不是说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