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错_分卷阅读_444
宋繁花撇了一下眉,嘟了一下嘴,神情里藏着一抹对安逸山的不齿,却没说任何贬低和诋毁的话,只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戏水的白鹭,出声道,“若让我选日子的话,那就定在三天后,六月十三。”
段萧问,“有什么讲究吗?”
宋繁花笑道,“没有。”
玉香看她一眼,说,“像成亲这样的喜事,一般都是挑双日子来的,你偏挑个单日子,还是十三这样的日子,若我没记错,陵安城的夏日十三,有白鹭归西这一说法。”
段萧眉头一挑,“白鹭归西?”
玉香笑道,“正确的说来,叫白鹭归臣。”
段萧摸摸下巴,“我来这里也有一个多月了,怎么没听过?”
玉香笑道,“你没听过很正常,白鹭归臣是盛传在陵安城以及陵山一带的敬神活动,如同衡州的龙王雨祭一样,只不过,你们衡州的龙王雨祭是传承千年的风俗传统,无可废除,但陵安城的白鹭归臣就不是传统风俗了,它是敬朱帝的,早在朱帝未称王之前,陵安城是荒芜之邦,哪里有如今的盛况?不过,那个时候的陵安城确实是白鹭的天下,那时候的白鹭可比现在多多了,而朱帝,出身于陵山。”
段萧猛地一惊,大啊一声,“朱帝出身陵山?”
玉香点头说,“嗯。”
段萧奇异地道,“可早年我听说,朱帝是出身于皇炀朱家的。”
玉香摇头说,“不是,他真正的出身地是陵山。”顿了一下又说,“皇炀一带虽然确实有姓朱的大户,却与朱帝没有任何关系,虽然后来朱帝统治了江山,皇炀朱氏随之御冠加身,荣宠京都,但其实,那是一种障眼法,朱帝的真正用意是保全他的出身地,只不过,事有不凑巧,他后来专宠一女,惹得朝臣不满,朝纲大乱,那个时候云淳是京都侯,受很多大臣的私下拜托,要查此女来历,云淳找了苏天荷,苏天荷当时掌管九霄盟,又是苏八公的掌上明珠,可以说,势力遍及大江南北,无孔不入,不说要查一个人了,就是查一只鸟雀,大概也不在话下,所以,苏天荷很轻松就知道了此女的来历,此女姓姜,名萱,是朱帝生母一系养在陵山的女子,由此女子,苏天荷查到了朱帝真正的生母,进而得知了朱帝的身世。”
段萧砸舌道,“这也是他覆亡的真正原因吧?”
玉香低叹一声,道,“谁说不是呢,苏天荷将朱帝撒给天下人的弥天大谎告知给了云淳,云淳也不是一只好鸟,在知道了朱帝的真正老巢之后,领兵去端了。”
段萧一愕,“云淳倒真是敢。”
玉香沉声一哼,“他惹没胆,又怎么能翻了朱帝。”
段萧笑道,“也是。”
玉香又说,“云淳以陵安叛乱为名,诛了陵山一百九十多户朱姓人口,而这不是陵山封山的原因,云淳先斩后奏,惹怒了朱帝,朱帝亲自率兵登临陵安,那个时候的陵安,美的有如天堂,可因为云淳,血流成河,云淳派兵剿了朱帝老巢,朱帝亲征斩了云淳旗下两并雄兵共十五万众,陵山血流成河,美景不在,朱帝大概是想保全族人的最后一息安宁之地,便将陵山封了,自此,陵山就再无人再进,而陵安,从一片白鹭无人之地开疆出一片州城,而这片州城,当时的云淳以及朝臣都心中肚明,便是朱帝用来护卫陵山的,城建之日,六月十三,那些被赶出陵安的白鹭自西天而来,栖居于此,当天当地,被迁往来居的人们看到这一现象,大赞朱帝的贤德,引白鹭归臣,是以,当天欢庆庆祝,再之后,每逢六月十三,当地的百姓们都会庆祝这一节日。”
段萧眯眯眼,修长的手握在椅把上,轻轻敲着,边敲边说,“后来朱帝在御宫斩了苏天荷,大概也是因此仇而起。”
玉香道,“嗯。”又语气一沉,“而朱帝覆亡之后,关于他的一切全都被云淳封缄其口,后来的人再也不知白鹭归臣的习俗,说到底,这全都是云淳的罪孽。”
段萧看一眼她脸上的冷杀之气,大概明白云苏以及苏府为何会那般想要灭了云淳了,那个时候的云淳,也在利用苏天荷吧?利用了就算了,还把苏项也算计进去,真真是……心狠之极啊,不愧是问鼎帝王座的男人。
段萧撇了一下嘴,扭头看着宋繁花。
宋繁花笑问,“看我干嘛?”
段萧把头凑过去,凑近她的脸,细细地端祥着,一边端祥一边低笑,“故意选这么个日子,你还说没有讲究?”
宋繁花把自己甩进椅背里,避开段萧喷在脸上的热气,没好气地道,“我哪知道六月十三还有这等故事。”
段萧见她退开了,笑了一声,又端正地坐好,冲她挑眉,“你难道不知?”
宋繁花道,“不知。”
段萧不信,却也不追问,只是听了玉香的话后,觉得这个日子真是好,多年前的六月十三,云淳剿了朱帝的老巢,多年前的皇宫,朱帝说过要把安筝送入太子府,多年后的六月十三,朱礼聪回到故土,曾经帮助了云苏夺谋天下的苏八公来到了陵安城,安筝嫁给朱礼聪,一应当年之谶,而他自己,一个曾被云王朝差点儿灭了满门的外人,要诛这一局棋,白鹭归臣,归的到底是谁?
段萧端起手边的茶杯喝茶,一杯喝完,他将茶杯放下,冲宋繁花说,“这日子很好。”
宋繁花笑道,“我选的当然好了。”
段萧低低一笑,伸手捏了捏她圆呼呼的脸,宋繁花扬手就打他,段萧笑着松开,转头对环珠吩咐,“去通知朱礼聪,就说成亲之日定在六月十三,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环珠应一声,连忙下去通知朱礼聪,走到木质廊桥上的时候遇到了无方,二人打了个罩面,无方来亭中向段萧回复安排院子一事。
段萧问,“安排在哪个院了?”
无方道,“南鹭院。”
段萧唔一声,表示知道了,顿顿,又对他吩咐,“你亲自去一趟陵安城主府,告知安逸山成亲之日,时间有点儿赶,让他抓紧时间准备。”
无方应是,也下去了。
段萧指指杯口,绿佩立刻上前补茶,每个人都斟一圈,斟满后又退到一边。
成亲的日子定好了,接下来就是如何设伏苏八公的事儿了,段萧看着风泽,看了一眼之后又看向玉香,对她道,“我觉得你先去一趟南鹭院比较妥当。”
玉香蹙起眉头,神情一霎间从刚才的自在轻松转变为无可言说的紧张,她两手抓了一下裤腿,因为扮为风香亭的时间过长,玉香出门在外习惯了穿男装,所以今天穿的也是男装,在燕洲玉府,为了不让玉南王看了堵心,她每次都是女装打扮,可出了府,她又恢复了男装样子,此刻,她手指攥在衣裤上,明显的有点抗拒,大概是真的怕独自一人面见苏八公。
风泽一见她这样,立刻说,“我与娘一起去。”
段萧道,“你先别去。”
风泽不明地看着他,段萧却没看他,挑眉看向宋繁花,宋繁花接到他的眼神暗示,站起身,对着玉香说,“我跟你一起去。”
玉香知道,事情都逼到这个地步了,早晚是要面对苏八公的,如今能躲得过去一日,却躲不过去一辈子了,逃避也不是办法,总得解决。
她无奈地吸一口气,说,“好吧。”
宋繁花就喊上七非、绿佩一起,跟着玉香去了南鹭院。
二人走了之后,风泽忧心忡忡地问段萧,“我娘跟六姑娘去,不会被苏八公给吃住吧?”
段萧纤长匀称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釉瓷杯璧,浅笑地说,“宋繁花可不是一个能被别人欺负得住的女人,而且,她手上还握有对苏八公很致命的九霄盟,若真大动干戈起来,苏八公只会吃亏,占不到便宜的,你不用担心。”
风泽一听,终是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段萧说,“她们做她们的,我们做我们的。”
风泽问,“我们做什么?”
段萧冲他招了一下手,风泽立刻凑过去。
这二人在这榭亭里私下密谋,宋繁花与玉香、七非、绿佩来到了南鹭院,因为花萧府是段萧才买不久的,他也没打算长住,除了他的段家军驻守府院外,没有别的仆从下人,南鹭院很清静,也很安静,苏八公一个人坐在院中,单臂撑在石桌上,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他眼神一动,视线收及,望向门口。
宋繁花、玉香并排走进来,看到他,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之后又很快错开。
苏八公没什么情绪地看一眼宋繁花,这才看向玉香,还没开口说话,宋繁花先一步出声对绿佩吩咐,“你去备茶水和点心,客人上门,好歹要奉杯茶的。”
绿佩看一眼坐在院中气势沉寒的苏八公,应一声是,即刻下去备茶水和点心。
宋繁花拉着玉香走过来,直直地走到桌前,往苏八公对面一坐。
苏八公不理会宋繁花,只冲玉香问,“来见我,是要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玉香道,“不是。”
苏八公眯眼,眼一眯,气势陡地变得尖锐,他冷冷一笑,“苏项从没向我提及过你,也从没说过你怀了他的孩子,可见,你这两个孩子来的很是莫名和蹊跷,连天荷都不知道……”
话没说完,玉香就火怒地打断她,“苏天荷是知道的。”
苏八公冷笑,“既知,她如何没对我讲?”
玉香一噎,想到当年的事,心口又痛又酸,对苏项而言,当年那事是马前失蹄,对她玉香而言,当年那事是心甘情愿,没有谁对,更没有谁错,只能说造化弄人。
玉香虚蒙着眼,“我来见你,是念在你是长辈的份上,又见你诚心想要认回风泽,不管风泽认不认你,于我,你是曾经的苏公,是苏天荷的父亲,而我,是一生奉忠于苏天荷的。”
苏八公闻言嗤笑,“忠?”他挑眉讥道,“你所谓的忠就是把天荷看的最重的巾帼手遗谱给了外人,又隐瞒了我苏府那么多年风泽的存在?”他冷哼一声,“这样的忠,不要也罢!”
宋繁花接腔说,“你不要,自然有人要。”
苏八公看着她,“说的是你吗?”
宋繁花笑道,“是我,又如何?”
苏八公冷笑,“你敢要吗?”
宋繁花挑眉,“有何不敢的,我就要,你能将我怎么着?”
苏八公忽地一阵大笑,笑未尽,掌风既出,直抓向对面的宋繁花,玉香一惊,七非眼神一冷,单刀上手,即刻就要出招,宋繁花却不惊不慌,在苏八公的烈掌快要打至面门上的时候,快速掏出怀中的九霄盟盟主令,雪白寒玉一出,冷光闪面,苏八公猝地一怔,脸上蓦然一阵大怒,可大怒过后,他又不得不把掌风打偏了,烈风顺着宋繁花的脸边擦过去,吹起她耳边的长发振风而飞,掌风落在身后的地面上,嘭的一声巨响过后,打出一道深坑。
七非暗惊。
玉香也是脸色一阵难看。
宋繁花倒是平静的很,任发丝飞散,我自不动。
苏八公看着那块令牌,怒的拍桌,“你竟然真的敢!”
宋繁花勾唇冷笑,“有此令牌,不单玉香会归顺于我,忠于我,就是整个九霄盟,也会归顺于我,忠于我。”她挑挑眉,十足十不怕死的语气说,“你若敢对我动手,我就让九霄盟来灭了你,让你女儿在九泉之下——含恨!”
一句含恨,刺激的苏八公眼皮子一翻,险险要晕死过去,身体急遽的颤抖之后,一下子瘫软下来,想到苏天荷的死,想到九霄盟的灭寂,想到九霄盟盟主令的失踪,想到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苏八公强势的眼中一下子就渗进了悲痛,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竟然湿润了眼眶,嗓子里似塞了厚厚的一层棉花,再也发不出声来。
玉香顷刻间就有点于心不忍了。
宋繁花也觉得苏八公的这个样子有点儿可怜,怀疑自己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刚刚有点儿心软,打算对这个老人说点儿别的话,结果,还没张口呢,门口忽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那声音毫无起伏,平平淡淡,却有一股子阴森寒气,“本王也让你在此含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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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繁花甫一听到云苏的声音,整个人都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掉头往门口去看,云苏斜倚在门上,惯常矜贵的紫袍,因为夏天的原因,褪去了厚重华丽,变得薄冷,冷光印在日光下,如月寒宫里的冰河,淌着泠泠寒色。
宋繁花惊诧,心想,他是怎么进来的?
云苏看着她,目光很深,又说一遍,“本王也让你在此含恨,如何,嗯?”
后面多出来的那个嗯字,尾调危险,携兵戈枪马之气。
宋繁花微微眯眼,“你是怎么进来的?”
云苏冷笑,俊逸绝尘的脸慢慢抬起,下巴一错,错开生杀欲夺之威,“本王不想去的地方,没人能邀得动本王,本王想去的地方,鬼神难挡。”说罢,薄袍往后一掸,气势绝杀而来。
七非立刻持刀挡住。
云苏轻蔑看着她。
七非沉默不惊地任他看着,“这里是花萧府,王爷请回避。”
云苏转开脸看向宋繁花,“带上九霄盟的盟主令,本王在外面等你。”
宋繁花蹙眉问,“你想做什么?”
云苏冷笑,“成全你的一片算计,本王亲手灭了九霄盟,送他们到地府去与我娘做伴。”
玉香愕然一愣。
宋繁花却是冷下了脸,“你当真要亲手藏送你母亲的九霄盟?”
云苏道,“如你所愿。”
宋繁花忽地一收,将九霄盟的盟主令塞入袖兜,从容不惊地坐在那里,笑道,“好啊,王爷有此决心,我就奉陪一回,不过,今天不行,我还有事,明天也不行,明天也有事,后天更不行,后天有大事,”她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好了,八月十五,咱们也问鼎峰比试比试?”